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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4章 谏书破局
    当读到要求“尽逐外客”时,李斯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平静。

    良久,他读完了全文,将帛书双手奉还,深深一揖:“大王,此《逐客书》所列,皆悖逆之言,蛊惑之辞。然其用心之险,罪证之实,已昭然若揭。臣…知晓该如何办了。”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没有驳斥那些污蔑,一句“知晓该如何办”,便已宣告了对手的结局,也表明了对嬴政意图的透彻理解。

    嬴政看着李斯那双闪烁着智慧与坚毅光芒的眼睛,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的目光越过李斯,投向宫外那片被宗室蠹虫搅得乌烟瘴气的咸阳城。

    李斯无声退下后,他起身走到大秦疆域图前,指尖缓缓划过函谷、上谷,最终停留在代表咸阳的那一点上。

    “火候…差不多了。”

    他低语,仿佛在欣赏一出即将落幕的闹剧:“该收网了。”

    棋盘之上,对手已抛出最后的杀招。

    陷阱之中,猎物已彻底落入瓮中,再无逃脱可能。

    反击的号角,即将以最堂皇正大、最无可辩驳的方式,正式吹响。

    咸阳城上空,阴云密布,雷霆将至。

    天,就要彻底变了。

    .........

    三日后,酉时。

    嬴傒的马车在自家府邸门前停下时,他几乎是踉跄着被两名仆人搀扶下车,步履蹒跚地踏入府邸。

    他刚从栎阳巡查仓廪返回,一路颠簸,内心更是煎熬。

    昔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须发凌乱不堪,眼窝深陷,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布满了血丝。

    此刻,相邦的冠冕不再是荣耀,而是勒紧头颅的荆棘。

    相邦的印玺不再是权柄,而是灼烧掌心的烙铁。

    这一月有余,他亲眼看着自己扶持上位的宗亲子弟如何将这权柄化作刮骨刀,将大秦几处要害衙署搅得乌烟瘴气。

    嬴肃、嬴成、嬴桀等人的贪婪、愚蠢、跋扈,将他苦心维持的“宗室体面”啃噬殆尽。

    每一次召见斥责,换来的不过是表面惶恐下的阳奉阴违;每一次巡查衙署,看到的都是触目惊心的混乱、贪墨与民怨沸腾。

    他试图约束,试图挽回,却如同螳臂当车,只能一步步滑向深渊。

    嬴傒身心俱疲,几近崩溃边缘,他甚至不敢看章台宫的方向。

    就在他浑噩地踏入府门之际,一名宫使已肃立等候,声音平板无波:“大王诏令,相邦即刻入章台宫觐见。”

    闻听此言,嬴傒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将他彻底钉在原地。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盯着那内侍平静无波的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干涩嘶哑的气音。

    最终,他颓然垂首,强行压下翻涌的苦涩与恐惧,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臣……遵旨。”

    .........

    章台宫书房内,灯火通明。

    嬴政端坐于御案之后,面容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平静无波。

    案几之上,堆积着一份份摊开的卷宗、证词、物证清单,全是关于嬴肃、嬴成、嬴桀及其党羽的累累罪证。

    那上面记录的贪墨数额、渎职恶行、构陷细节,字字如刀,足以将任何人的精神凌迟。

    当嬴傒踏入书房后,他不敢抬头直视御座上的君王,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罪证,脸色瞬间惨白。

    一股混杂着惊惧、羞惭、悔恨的热流直冲头顶,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大王!”

    他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嬴政面前,声音带着哽咽:“罪臣嬴傒,愧对大王信重,愧对祖宗社稷。

    臣…臣引狼入室,驭下无方,形同纵容,致使朝堂混乱,动摇国本。

    臣…臣无颜再居相位,再无颜面立于朝堂之上,更无颜面对大王。

    恳请大王…恳请大王罢黜臣相邦之职,将臣削爵庶为民,流放边陲,以儆效尤。”

    他几乎要将头磕在地上,只想立刻逃离这里。

    然而,预料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

    “伯父!”

    嬴政的声音异常平和,带着一丝疲惫:“寡人召你前来,不是要听你请罪的,先莫言其他,看看这个。”

    他没有抬头,只是手指轻轻点了点御案上单独放置的一份帛书。

    嬴傒怔住,茫然抬头,顺着嬴政的手指望去。

    那份帛书,显然与周围那些罪证文书不同。

    是什么?

    赦免?

    还是更严厉的判决?

    他心中一片混乱。

    在嬴政无声的注视下,他迟疑地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挪到御案前。

    嬴政亲手拿起那份帛书,递给了他。

    嬴傒双手微颤地接过。

    帛书入手微沉,展开,映入眼帘的,是锋芒内敛又力透纸背的篆字标题 --- 《谏逐客书》。

    落款,赫然是“廷尉府右监,李斯”。

    见此,嬴傒浑身猛地一颤。

    嬴肃等人那篇充斥狂悖、疯狂排外的《逐客书》刚刚呈上不久,李斯的《谏逐客书》竟已如此完备地摆在了大王案前。

    这哪里是仓促应对?

    分明是早已备好的反击。

    此刻,嬴傒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那些墨色淋漓的文字上: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

    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邳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至今治强。

    惠王用张仪之计......功施到今。

    昭王得范雎......使秦成帝业。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

    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一个个名字,一段段功业,沉重而清晰地敲打在嬴傒的心坎上。

    他越往下读,越是心惊肉跳。

    李斯没有一句空洞的辩驳,没有一句情绪化的指责,而是以无可辩驳的秦国历史事实为铁证。

    穆公称霸西戎,靠的是由余、百里奚、蹇叔、邳豹、公孙支这五位“外客”。

    孝公变法图强,奠定秦国根基,靠的是卫人商鞅。

    惠文王开疆拓土,破合纵,靠的是魏人张仪。

    昭襄王废权臣、强公室、奠定帝业基础,靠的是魏人范雎。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