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亥一行艰难跋涉大半月，终于离开横断山脉的范围，

    眼下要前往巴人居住的巫咸山，还需跨越蜀地北部，未来的成都平原，也是蚕丛氏的领地。

    巴蜀的情况比竖亥想象的还要糟糕，闷热潮湿的环境，幽深原始的丛林，交错密布的河网，

    整块天府如今就是一片沼泽。

    还有动植物残骸在此环境下腐烂堆积，大量滋生微生物和蚊虫，以至瘴疠丛生。

    竖亥也忘了是第几次和姬藜提起那个建议，

    先迁徙去中原，日后他会资助粮食和青铜器，帮这些巴人重夺家园。

    目前的巴蜀没有开发价值，

    尽管后世的三星堆文化出土过精美异常，数目庞大的青铜器，

    但根据后世一篇论文《商代含高放射性成因铅的青铜器矿料来源》，能得知这里的青铜矿料大多来自蜀地和古滇国的交界处。

    竖亥并不打算为了那样偏远的矿床，把一辈子耗在这里。

    很可惜，姬藜和巴人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并不打算为了一个也许很美好的遥远未来，抛弃家园和族人，把一辈子耗在中原。

    一行人行走在密林之中，这里时常有蚕丛氏猎人出没，倒也没什么猛兽敢来此地。

    眼见前方树林开始稀疏，阳光透过枝桠越来越多，似是要走出密林，竖亥决定再尝试劝告一次姬藜和巴人，

    他喊住姬藜，开始诉说这一切的困难之处：

    “藜，柏灌氏聚在一起的可以作战的男人也就三四百人，其余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蚕丛氏倒是人多，他们愿意帮忙吗？他们会听我指挥吗？”

    姬藜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竖亥有自信，可以拉拢蚕丛氏，甚至能带着巴蜀原始人发展一波成为青铜文明，但那需要时间，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竖亥被逼的甚至开始发誓：

    “藜，我可以对鬼神立誓，绝不食言，我可是北斗九星降生，祝融血脉，有夏氏太师......”

    提到鬼神，姬藜的表情微妙起来，他幽幽的看了一眼竖亥，叹道：

    “竖亥，我能看得出来，你虽然敬重鬼神，但并不相信鬼神。”

    “我知道你不会食言，毕竟你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前往昆仑海。”

    “可你别忘了，他们柏灌氏的族人还在那里为奴。”

    在竖亥的提议下，巫咸山下的巴人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氏族称呼：柏灌氏。

    虽然姬藜并不懂竖亥起这个名字的意义，但总觉得比蚕丛氏那样名里带虫的称呼好听，便也跟着喊了。

    竖亥反唇相讥：“藜，你把那块交给尧的卜骨烧出一道横向贯通的裂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不祥之兆。”

    “这里的水全来自昆仑海，到时候大水漫天，第一个淹的就是这里。”

    姬藜眼神有些躲闪，他低声说道：“那不是我搞的，烧出来的结果就是那样。”

    竖亥一把抓住姬藜：

    “你说什么？那这样你是知道中原已岌岌可危，难道你不想回去提醒高阳氏吗？”

    姬藜露出一抹惨笑：

    “龙吸水带走两人，那是祭品，卜辞我亲自刻的，仪式我主持的，一切流程都符合，那块卜骨的结果货真价实。”

    “一点假没做。”

    “但是我不想回去，高阳氏没人看得起我，我不喜欢那里。”

    “而且我在雪山已经死过一次，你不会知道我在死前看到了什么。”

    姬藜伤痕遍布的半边脸毫无波澜，另一边已经扭曲到狰狞：“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姬藜，这里才是我天命所归之地。”

    竖亥怒不可遏：“你太自私了，藜，你是不是根本没和他们提我要带他们去中原的事情！”

    姬藜歪了歪脑袋，让想要前来劝架的巴人停下，随后转过头对竖亥说：

    “告诉他们又怎样，你竖亥会丢下族人不管自己一个人逃开吗？”

    “你有种自己跨过大巴山回中原，反正我是赖上你了。”

    竖亥缓缓放下姬藜，看来这段时间，想明白的不止自己，还有面前这个高阳氏曾经的觋。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一道道凄厉的喊声隐约从前方传来，在深幽的密林中不断蔓延，

    若非是极度痛苦，想必人类绝不会发出此种声音。

    一行人当即噤声，竖亥也掏出札甲和披甲，让姬藜帮他系上，这札甲缝缝补补好几次，已经显得破旧，

    不过老伙计一上身，安全感立刻回归身边，竖亥他们离开人为开辟的林间道路，从树木密集处向声音来源探去。

    这里是一个较小的原始营地，蚕丛氏外出的猎人若无法及时赶回，会在此驻扎过夜。

    空地中央是一片池塘，四周分布的几座简易高脚楼能有效隔绝湿气，

    由竹子制作主体，香樟和乌桕叶子紧密排布作为屋顶，既能减轻整体重量又防水防虫。

    一派祥和美好的原始部落风貌。

    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池塘边的空地处，两个蚕丛氏猎人被绑住手脚，已经惨遭开膛，魂归九泉。

    还有一人被两个苗蛮武士绑在竹子上，抬着放在火堆旁炙烤，刚才的惨叫声便是由他发出，

    现在他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

    周围还有几个蚕丛氏猎人被束缚住手脚，怒目咒骂着眼前的入侵者。

    “一个两个三个......”

    “正面十个人，暗处有两个，找到的一共十二人。”

    “没有穿甲，看来他们也怕湿热的环境，身上涂着淤泥，是防蚊虫叮咬的。”

    “人手一把青铜武器，真是奢侈啊。”

    “苗蛮点亮青铜科技树很正常，但这些武器形制怎么看着眼熟呢？”

    一串串思考飞速掠过竖亥大脑，他当即拟定计划，

    被烤在火上的蚕丛氏猎人已经没法保住性命，竖亥也不急于出现，

    两个柏灌氏武士前往后方解决暗处苗蛮，随后吹响口哨发出信号，

    另两个突释冷箭，给敌人造成损伤，随后竖亥会从正面冲出，带着四个人大杀四方。

    计划拟定完成，竖亥回头刚要对姬藜吩咐下去，却又把话咽回去了。

    这几个瘦弱无力的柏灌氏男人，根本算不上武士，只是熟悉道路的老猎人和渔民。

    竖亥习惯了曾经的强悍队友，忘记如今能作战的只余自己，

    让这些人去解决苗蛮的暗哨，

    怕不是去几个死几个。

    苗蛮望着眼前被活活烤死，却未曾透露任何信息的蚕丛氏男人，稍微给予了一点尊重，没有继续把他烤熟。

    当他们抓起另一个蚕丛氏猎人，正要动用酷刑时，

    只听破风之声自林间传来，

    一根投矛两支冷箭飞出，迅速杀死一人致伤两人，

    随后苗蛮和蚕丛氏猎人看见了他们毕生难忘的画面：

    树林中跳出一个身高近两米，身穿古怪甲胄的青铜鬼面男人，握着一柄黑色武器冲向他们。

    领头的苗蛮武士见状，眼底流露惊恐之色，他颤抖着抬起手臂，指着竖亥大声喊道：

    “我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