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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章 名字会疼,人才活着
    那光芒刺破了长夜,也刺痛了某些人的眼睛。

    第三日清晨,天还未亮透,两声凄厉的闷响打破了荒原的宁静。

    赵轩赶到时,只看见两盏名灵灯的残骸在焦臭的黑烟中苟延残喘,灯座被人泼了猛火油,烧得漆黑。

    地面上,一行用锅底灰写下的歪斜大字触目惊心:“名字乱跑,鬼要进门!”

    这行字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刚刚燃起希望的村民心头。

    恐慌,比火焰蔓延得更快。

    赵轩走访全村,听到的不再是激动与期盼,而是压抑的窃窃私语。

    几个老阿婆凑在一起,声音放得极低:“以前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喊名字,是憋屈,但至少安稳。现在好了,天天晚上村里光影乱晃,我家孙子吓得天天尿床!”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老人附和道,“这名灵万一跑丢了,不就跟丢了魂一样?”

    最激烈的一幕发生在陈三娘家。

    她亲眼撞见自家儿媳妇,正拿着一把小刀,偷偷刮掉木牌上儿子的名字。

    那儿媳妇一边刮,一边用墨重新写上“顺民”二字,仿佛那两个字是什么救命的符咒。

    “你疯了!”陈三娘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打掉儿媳手中的刀,“你这是要害死我孙子!”

    儿媳妇“哇”地一声哭出来,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娘,我怕啊!我怕他名字跑了,魂也跟着丢了啊!顺民,顺民,顺应天命,当个安稳的百姓,总不会错的!”

    消息传开,整个村子都躁动起来。

    人心惶惶,仿佛那被烧毁的两盏灯,就是他们未来的下场。

    赵轩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底下骚动不安的人群,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丝沉重的悲悯。

    他终究没有下令责罚任何人。

    恐惧,是无法用惩罚来驱散的。

    他转身,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玄音婆婆,声音低沉而有力:“婆婆,有没有一种法子,不必我说,不必您劝,让他们……自己听见名字在疼?”

    玄音婆婆浑浊的她缓缓从怀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古铜镜,镜面光滑如水,背面却刻满了扭曲怪诞的符文,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古老气息。

    “此乃上古‘名痛镜’,”玄音婆婆的声音沙哑,“可将名灵所受一切伤害,分毫不差地反馈到本体身上。痛,是最好的老师。”

    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策:寻找自愿者,用“裂形诀”将其名字短暂剥离。

    若名灵受损,其人便会感同身受。

    此言一出,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村民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迟疑与畏惧。

    将自己的痛楚与那虚无缥缈的名灵相连?

    这听起来太过疯狂。

    一片死寂中,一个沉闷如牛的声音响起:“我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身材魁梧的石九斤默默分开人群,走上前。

    他一言不发,只是伸出粗壮的手臂,像一截等待烙印的木桩。

    玄音婆婆点点头,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在名痛镜上飞快划过。

    她猛地将镜面对准石九斤,低喝一声:“裂!”

    石九斤闷哼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从身体里硬生生抽离。

    众人惊奇地看到,一道微光从他体内浮现,在他身旁凝聚成一个矮壮敦实的光影小人,眉眼间竟与石九斤有七分相似。

    那便是他的名灵,“石九斤”。

    当晚,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汉子,也是白天叫嚷得最凶的一个,摇摇晃晃地经过碑林,借着酒劲,抄起一块石头就砸向了石九斤那盏孤零零的名灵灯。

    “砰”的一声脆响,灯罩应声而碎。

    几乎在同一瞬间,正在家中吃饭的石九斤毫无征兆地身体一僵,整个人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胸口,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从凳子上摔倒在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家人吓坏了,围上来要扶他。

    石九斤却摆了摆手,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没有愤怒,没有咒骂,只是捂着剧痛的胸口,脸上反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恍然大悟的惊奇:“原来……原来名字被打,真的会痛。”

    第二天,石九斤赤裸着上身,站在村口。

    他那古铜色的结实胸膛上,用刀刻出了一行崭新的、血肉模糊的大字:“我疼过,所以我信。”

    这活生生的例子,比任何说教都有力。

    恐惧被好奇取代,尤其是村里的半大孩子们。

    在墨守真的组织下,一场别开生面的“名灵演武”开始了。

    规则很简单:孩子们召唤出自己的名灵,相互碰撞,但约定好不攻击名灵灯,只是名字与名字之间的较量,并不会对本体造成真正的伤害。

    起初,这只是孩子们的嬉闹。

    直到阿土的“烬名”登场。

    那烬名通体灰黑,却带着一丝暗红的火星,显得异常凝实。

    在一次追逐中,它意外地撞上了一个性格怯懦的孩子的名灵。

    “啪”的一声轻响,那孩子的名灵竟像玻璃一样,当场碎成了漫天光点。

    那孩子并没有感到身体上的疼痛,却突然捂住脸,泪水夺眶而出。

    他抽噎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周围的人却都从他的哭声中,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被彻底无视、被当众抹去的窒息感。

    那是比皮肉之苦更深刻的创伤。

    阿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那依旧凝实的烬名,第一次意识到它的不同。

    他蹲下身,对着那哭泣的孩子,笨拙地轻声道:“对不起……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的名字……有多硬。”

    那孩子却猛地擦干眼泪,抬起通红的眼睛,眼神里竟燃起一股倔强:“再来!下一次,我要把我的名字练到谁都撞不垮!”

    这一幕,点燃了整个村庄。

    当晚,月光下的碑林不再寂静,反而响起阵阵欢声笑语与清脆的碰撞声。

    孩子们的,大人们的,一个个名灵在月光下追逐、碰撞、角力,它们笨拙地躲闪,勇敢地冲锋,就像一群刚刚获得生命的婴儿,在跌跌撞撞中学习着如何站立,如何奔跑。

    然而,这份新生带来的喧嚣,终究惊动了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

    深夜,当村庄陷入沉睡,十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潜入了名灵栖息的碑林。

    他们人手一把短刀,目标明确,就是要一举摧毁所有的名灵灯,将这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掐灭。

    “站住。”

    一个冰冷的声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风砚手持一柄长刀,独自站在碑林入口,身影在月光下被拉得颀长。

    为首的蒙面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风砚?我记得你爹,当年为了护那口破井,死得像条狗。怎么,现在轮到你来护这些鬼火了?”

    风砚没有回答,眼神如刀。

    他猛地将长刀插入地面,一声低喝:“风砚,出来!”

    他的名灵应声腾空而起,化作一道凌厉的青色光影,竟主动朝着那数十道黑影冲杀而去。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

    风砚一人一刀,与自己的名灵并肩作战,死守着通往碑林深处的唯一通路。

    对方人多势众,刀光剑影中,风砚的本命长刀被一刀蛮横地斩断!

    鲜血从他握刀的手臂上汩汩流下,但他没有退后半步,依旧用半截断刃死死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当他用断刃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再次站起时,他望着眼前狰狞的黑影,发出了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吼:“我爹的名字回来了,我的名字也已经站起来了——你们谁也别想再把它按下去!”

    那一刻,仿佛有某种古老的契约被他的信念所触动。

    整片碑林,上千个沉睡或嬉戏的名灵,竟在同一时间齐齐静止,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向战场方向。

    嗡——!

    千百道光芒冲天而起,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洪流,将整个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数十名村民自发地聚集在碑林前,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脸上写满了忏悔与后怕。

    他们就是昨夜的蒙面人。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声说道:“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块没有字的石碑,立在荒野里,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没有人记得我叫啥,也没有人来看我……我害怕得想喊,却发不出声音……醒来的时候,枕头都哭湿了。”

    他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赵轩站在启鸣台上,声音传遍整个村庄:“名字,从来不是什么护身符,更不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它会疼,会受伤,会哭——而正因为会疼,才证明我们还活着,真真切切地活着!”

    他目光转向人群中的阿土,问道:“你说呢,阿土?”

    阿土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团温热的灰黑色光芒。

    他的烬名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阿土轻声,却足以让身边的人听清:“它昨晚……替我挡了一记飞来的石头。今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它……它还揉了揉我的肩膀。”

    远处,老驼又吹起了他的骨笛。

    调子,依然是那首古老的摇篮曲,温和而欢快。

    但不知为何,今天的节奏却比以往强劲了许多,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力量,像是在催促着沉睡的巨龙苏醒,又像是在等待一场席卷天地、无可阻挡的更大风暴。

    赵轩闭上眼,感受着这股新生的、由无数名字汇聚而成的生命脉动,它强劲、温暖、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仿佛整个村庄都化作了一个活生生的巨人,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巨人每一次的心跳。

    然而,就在这片浩瀚而和谐的生命律动中,他的心头却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

    就像在一曲完美的交响乐中,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不合时宜的静默。

    他猛地睁开眼,望向那片光芒璀璨的碑林。

    一切,似乎又都恢复了正常。

    是错觉吗?他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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