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快些起来了，外头来人了……”妘竹把声音压得极低。

    鎏金兽首的香炉烧得旺盛，殿内暖烟流淌，纱帐倾斜而下，云纹般丝丝缕缕透入幔帐，榻前小香檀木托几摆着三俩梅花枝条，清寒静谧。

    岑枝睡得正起劲，此刻只是蹙了蹙眉头，翻身撑榻坐起来。

    岑枝脑子乱哄哄的，这一大早上，无非是哪个妃嫔又在闹了，“快些梳洗吧。”

    这两天她都这么过，晚上还要时不时去后宫劝架，夜间小寐，争论不休仍在耳侧。

    “奴婢让几位娘娘稍坐在偏殿了。”妘竹趁她漱口之际，徐徐道来，接着服侍她坐到妆台前梳发。

    岑枝随便挑了点珠翠应付，妘竹很快盘完发髻，画了个淡淡的妆容，“太后这般打扮也好看。”

    岑枝照照镜子，“再淡点，看着无精打采最好。”

    她面色惨淡，周身病态，歪歪斜斜由妘竹扶着出去。

    萧妃大闹不止，扑倒在她跟前，泪光苍苍，“太后娘娘！您要为嫔妾做主啊！她们……都欺负嫔妾！”

    岑枝才看到，来的不止萧缪，还有后宫里不爱惹是生非的几人，以及偏殿门口十分不满的近侍婢女。

    门口的小福子好奇张望里头，岑枝环视一周，只觉一阵头晕脑眩。

    这萧缪，带来的不止辛夷，宫门口华贵的步辇身边跟着太监丫鬟加起来拢共十余人。

    就是齐贞也没这么大阵仗，她恃宠而骄，这是要把慈安宫塞炸。

    李岁祯尴尬地行礼，身后瑟缩的胡杳杳脸上的手印还没消下去，哭得稀里哗啦。

    旁边的桃夭、晏儿不仅两边脸都是巴掌印，还被打了手板，两双手抖得不成样子，硬是忍着不敢吭声，跪在后头。

    黎嫣白眼一翻，跟在后头昂首不屈，眼神示意她不行就搬救兵算了。

    岑枝掩袖咳嗽，面前被堵得水泄不通，一阵人仰马翻。实在是太乱了，她管不了那么多，头痛头晕。

    “来人，去……去将陛下请过来，就说，哀家管不得了。”有气无力倒在妘竹怀里，掩面不想看。

    小福子立刻跑着去了。

    萧缪还在嚎，哭得肝肠寸断，涕泪横飞，

    “太后娘娘！！嫔妾不活了！”

    “嫔妾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她们一点规矩没有！就知道欺负嫔妾啊！”

    “嫔妾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还要去撞柱寻死。岑枝惊叫一声，想也没想就去拉她，不料被她撞翻在地，手上擦破了点皮，见了红。

    一阵躁动骚乱，妘竹和其余人赶紧跑过来去瞧她的伤势，岑枝顿觉没眼见人，装晕算了。

    众人皆惊叫围上前，“太后娘娘！”

    黎嫣深究一番她的伤，似乎明白了什么，添油加醋，“萧妃娘娘再生气，也不能把气撒在太后娘娘身上啊！”

    萧缪那时正好被辛夷拉住，挣扎之际，才不慎撞倒岑枝，现在黎嫣这么说，她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只觉百口莫辩，如鲠在喉，颤抖着身子顿时孤立无援。

    “你、你们……本宫没有！”

    她还想再辩，岑枝虚弱伸出手，颤颤巍巍道，“萧妃没事吧………”

    萧缪刚想上前关切，就被桃夭和晏儿有意无意往外挤，这下是真的彻底惹怒她了。

    她眼底一片愤愤，勉强镇定下来，怒斥，“你们两个贱蹄子！”

    辛夷此刻已经扑倒在地上了，哆哆嗦嗦颤抖着去拉萧缪的裙摆。萧缪心里窝火，冷哼一声，抬手就想扇她俩耳光。

    手上突然被握住，她猛然回头，对上齐贞冷得发寒的眸子，后背一阵冷汗，想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齐贞的声音不怒自威，他迈进来的那会儿，整个慈安宫都是寒意，在场所有人扑倒一地，害怕祸连自身。

    “够了！闹什么闹？”

    小禄子往前两步想去瞧瞧岑枝伤的重不重，他来时看到岑枝在地上，都替萧缪捏了把汗。

    齐贞沉脸，让人听了心里发毛，“一个二个很闲吗？”

    小禄子要走不走，又退到他身后去了。

    小福子张慌跑到宣政殿时，齐贞正和内阁以及丞相商议要事，殿内气压十分低。

    小禄子迎出门，推他，“小声些，小声些，嘘嘘嘘！”

    “禄公公，萧妃娘娘带人去找太后娘娘麻烦，太后娘娘让奴才赶紧来搬救兵！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啊！”小福子本来就胖，他声音一点没压着，内殿听了个清楚。

    齐贞在众人踟蹰的目光下起身，周身肃穆难挡。

    内阁的几人又把目光移到安如泰山的岑煊身上，看他怎么做，跟一个最好了。

    岑煊平静道，“陛下的家事就是国事，老臣就先退下了。”

    几人也跟着躬身，说是是是，有道理。

    “诸位过后有什么问题，可以向丞相请教。”齐贞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

    几人面面相觑，跟着岑煊离开宣政殿，一路无言，紧张万分。

    “愣着作甚，去请太医！”齐贞来势汹汹，胸口全是火，看到闹成这样，更是两眼一黑。

    揽华殿内

    岑枝盖着衾被，眉心蹙了蹙，张玉承把脉过后，默默上了些伤药。

    朝屏风外的齐贞摇摇头。

    殿外众人都站定低头，不敢任何言语，胡杳杳捂着半边脸，躲在李岁祯身侧抽噎。

    黎嫣孑然一身，貌似知道会罚得不轻，她使唤不惯随身奴婢，她宫里那俩傻的，还正好都懒得搭理她。

    萧缪最是紧张，满头大汗，扣住辛夷的小臂，魂都要没了。

    小禄子就是个传话的，一阵说道，“冒犯皇家颜面，伤及太后，不睦后妃，目无尊长，徇私枉法，萧妃你可知罪？”

    “这是陛下说得。陛下还说，今日在场所有宫人杖责三十，所有嫔妃罚俸半年，萧妃娘娘外加一条，禁足四月不得外出。”

    萧缪想哭又不敢嚎，“臣妾知道了……”

    其余人齐声谢恩。

    岑枝掀开一只眼皮，想看看身边的妘竹，结果齐贞刚好坐在她榻边，衣服黑，脸也黑。

    齐贞掖掖被角，血气上涌，强忍情绪，“再歇会儿吧，手心这两日别碰水，别的地方记得擦药。”

    “一日两次，早起和睡前。”

    岑枝懒得理他，翻个身准备睡回笼觉，她嘀咕两句，“看到一身黑，心情都不好了。”

    齐贞顺着她的话看看自己的衣裳，倒也不是他喜欢黑色，只是穿黑色，平日要是有什么伤，一点也看不出来，省得人瞎操心。

    他回了个很轻的嗯。

    悄悄退了出去，身上还沾着点清淡的梨花香，他一出来，萧缪就去拉他的袖子。

    妘竹立刻进去服侍，她虽没被罚杖责，也逃不了俸禄减半。

    “陛下，臣妾不是有心的……”萧缪哭得悲哀，下唇咬出血线，小声喃喃，眼神是在认错讨好。

    齐贞深吸了口气，把袖子扯出来，示意让人带走禁足，眼神都不给她。

    他眼睛在看到李岁祯一行人时，“今日之事，妃嫔不睦，冲撞皇家颜面，你们自去领罚。”

    黎嫣一直低着头，胡杳杳瑟缩答是，抓紧晏儿的手才站稳。

    李岁祯相对处事不惊，福身恭送他离开。

    齐贞走到黎嫣身边，看了眼她低眉顺眼藏拙模样，脑子里觉得十分像某人。

    “黎才人才聪慧贤德，品性端雅，言行有节，即日起晋位美人。”

    “叩谢陛下。”

    黎嫣跪在地上，平静无波。

    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大伙都罚了，怎么就晋她位分，这不是招人恨。

    齐贞招手让人去内务府传达旨意，张玉承跟在他身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