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贞又失眠了。

    走，走去哪？还会回来吗？

    难道要彻底离开他，离开皇宫，离开京城，那她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

    思及此，睡意全无，只剩一腔惆怅，飘无定所。

    他起身点燃一盏油灯，举着去书柜找东西，拿到盒子，才稍稍安心一些，抱着盒子失意坐到地上。

    小禄子看到殿内亮灯，叹气将目光投到天上的孤月上，隔着婆娑树影，盈盈缺缺，几时休？

    天还没亮时，齐贞出来说，“通传下去，明日启程去西山。”

    小禄子答是，不好异议。

    此次随行的官员，仅有六部尚书侍郎和几位提名的内阁军机大臣，加上皇帝亲卫御林军。

    容家世子夫人身子重，不好交于二老照看，容砚只需交接事宜与左侍郎，同林峄与丞相留守京中即可。

    先前御史台的一些事务，齐贞还不甚熟悉，又念在陈御史年岁大，经不起折腾，刚好添了一个崔中丞。

    避暑山庄建在京外八十里内西山处，草木茂密，地势易守难攻，气候凉爽，四季如春。

    走官道，路况较好，马匹状态好，快则三四个时辰。夏季天亮的早，卯时开始走，没有突发情况，多半赶在申时日落前就能到。

    一路都是马车轱辘声，岑枝推开一丁点窗牖，妘竹和采薇立刻上前，她摇摇头，食指抵唇。

    后头跟着几百御林军，齐漾窝在岑枝怀里睡着了，为了减少人力，妃嫔同乘，年纪大的官员同乘。

    齐贞与傅鸣都是骑马，崔含微不通骑术，骑得特别慢。

    傅鸣转身去笑他，“崔大人，你觉得这马骑着怎么样啊？”

    “良驹温顺，不曾有什么问题。”崔含微夹住马腹上前两步，轻抚马背。

    傅鸣见他不苟言笑，一路寡言，仗义仰头扔过去一个水壶。

    崔含微朝他颔首谢过。

    齐贞稍作休整后，说骑累了。

    普洱和小禄子对视，尴尬咳两声，“那……陛下坐哪个马车？”

    李岁祯也在此时推开窗牖，正和崔含微对视上，他俩都略显匆忙别过，赶紧掩饰。

    马车前头是两匹通体黝黑的骏马，车外悬挂着宫制的琉璃灯，四面装裹精美的丝绸，内铺着柔软细腻的地毯，小熏炉燃着安神香，陈设宽敞简单。

    岑枝见齐漾熟睡，拿出披风帮她盖上，一手打扇，有人踏上来，齐贞突然掀开车帘，她双眼都不知该看哪。

    齐贞安安静静坐到一边，朝小禄子要了盘糕点，迟疑过后，将碟子凑到她面前。

    岑枝拿了一块，对他道，“昨夜漾儿睡得晚，现下有些累了。”

    “陛下怎么不骑马了？”

    言外之意就是，这么大个人，还来挤女眷的马车。

    “昨夜……朕也没睡好。”齐贞回答后，实在尴尬的不知做什么，撩帘要了水喝。

    岑枝：好尴尬

    齐贞：救救朕

    齐漾嘤咛两声，在梦中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唔……是到了吗？”

    “快了，漾儿再睡会儿吧，没事的。”岑枝柔柔拍拍她的背，扯了扯毯子，温温道。

    齐漾抱住她的腰，埋进去闷声说，“太后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安心啊……”

    “咳咳……”齐贞。

    齐漾一个鲤鱼打挺，战术性揉眼，红温嗫嚅，“父……父皇安好。”

    “好啦，吓她做什么？”岑枝轻轻打趣，嗔了眼齐贞，将方才的糕点递给齐漾，“漾儿快尝尝。”

    “朕哪有吓她，朕不是见她说话没大没小，才说的……”越来越没底气，不知道为什么，身上莫名有些燥热，齐贞摸了把鼻梁，理自己的衣摆。

    齐贞别过脸，齐漾从岑枝身上起来，坐到岑枝边上，默默顶着压力吃点心。

    岑枝挑破寂静，转转眼眸，对齐贞说，“陛下是打算整个夏季都待在避暑山庄？”

    齐贞微微摇头，“有些事务还需朕回宫处理，太后与妃嫔可避完长夏，消却暑气再行回京。”

    “太学太傅半月后会来授课，嘉和记得按时完成课业，还有就是……到时候再说吧。”

    齐漾乖巧应下，把玩扇子转圈圈。

    “好。”岑枝回他。

    将就着寂静不一会儿，傅鸣抬手，后头车队停下，下马叩窗，“陛下，到了。”

    小禄子拿来脚蹬，率先掀帘下来的是岑枝与齐漾，候来后头的几位妃嫔，一行人先行进去。

    崔含微与几位朝臣低头送走。

    齐贞才下马车，对众人道，“众爱卿今日皆辛苦，先行休整，晚膳便设在戌时初，届时再一同用膳。”

    齐贞环视一圈，背手踏进去，小禄子跟在他身后，“陛下可要让浴房准备热水沐浴？”

    “此处有一个天然的温泉。”齐贞走在廊上，侧头看对面嬉闹的几人，稍加思索后，“且先移步去温泉吧。”

    小禄子颔首。

    “这里真好看，先前进来就特别凉快。”胡杳杳走到殿内左右晃悠，听取一片哇声，她惊喜地到处逛。

    李岁祯掩袖笑笑，“此处古树参天，后临山水，清凉宜人，避暑胜地名不虚传。”

    黎嫣压压发髻，走到岑枝身边，低头去逗齐漾，

    “嫔妾看着大家都出了一身汗，不如先行沐浴一番再去用膳，刚好来得及。”

    齐漾抬头看看岑枝，拽拽她的袖子，“太后要不要一起去？”

    “哀家没出什么汗，漾儿跟几位娘娘一起去浴房吧。”岑枝弯腰下来，对她道，“记得乖乖的哦。”

    本身没有安排特定的殿宇，众人在馥苑挑了几间自己喜欢的，将东西搬好，也就差不多了。

    李岁祯不好多说什么，几人一齐福身，贴身奴婢去拿来换洗衣物，便邀着齐漾跟侍婢一齐去了。

    见她们离开，岑枝本也无聊，让妘竹不必跟着，她自己先去别处转转。

    妘竹收拾好东西，见天蒙蒙黑，燃了烛台，点好熏香，候在门口等人回来。

    岑枝绕着水榭廊桥往前走，这一路除潺潺流水声，与往来的几阵风呼，便似无人一般安静。

    天快黑的缘故，她有些害怕忽起的窸窣声响，绕来绕去给自己绕糊涂了。

    本能推开亮灯的宫殿进去，水汽如薄雾四溢充散，熏香漫地游走，身上带着细碎的水珠，所到之处一片氤氲。

    “有人吗？”

    做好心里建设后，她开口问。

    “原来是温泉啊。”她蹲在池边，抬手拨弄两下，滑落三两裙摆衣袖，沾起波痕，脸上也是潋滟的水痕。

    腰间长穗落入池中，步摇轻轻摇晃，拧干水渍准备起身离开，池中倒映分明染上几分笑意。

    刚转身，就有人蒙上她的眼睛。

    “是我。”齐贞低声说。

    齐贞只要和她在一起，便很少用朕自称了，说明此处没有外人，他是故意的。

    轻轻抓了抓他的衣袖，是穿好外衣的，沉默拂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