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地面还残留着黑血凝固后的腥气。
韩锋指腹抵在心口,能清晰摸到金色令牌隔着布料传来的热度,像块烧红的炭。
苏婉的手指还揪着他衣袖,指节泛白,他偏头看她,见她眼尾还沾着方才紧张时冒出的细汗,睫毛微颤,像只受了惊的鹤。
"该走了。"他轻声说,掌心覆上她手背。
苏婉一怔,随即松开手,指尖在他手心里轻轻蹭了蹭,像是安抚又像在确认他的温度。
唐晓晓已经把残卷收进帆布包,背带勒得肩膀发红,见韩锋望过来,勉强扯出个笑:"我、我没事,刚才...刚才腿软而已。"话音未落自己先红了耳尖。
红衣女不知何时从檐角跃下,血影剑鞘上的红缨还滴着未擦净的黑血,在青砖上洇出个暗红的点。
她盯着韩锋怀里的令牌,开口时声音像碎冰相撞:"天门。"
韩锋一挑眉,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他摸出令牌,背面的古篆在暮色里泛着幽光,与天师密录里那扇青铜巨门的影像在脑海中重叠。"走。"他将令牌收入内袋,率先往殿外走,衣摆带起的风卷着枯叶打旋,扫过唐晓晓脚边时,她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腿。
通道入口藏在山后断崖的古松里。
韩锋掀开垂落的藤蔓,露出嵌在岩壁里的青铜门环,门环上缠着锈迹斑斑的锁链,每道链纹都与令牌正面的十二道锁链严丝合缝。"咔——"他将令牌按上去,锁链突然活了般缩回岩壁,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道。
"这温度..."苏婉伸手试了试石道内的风,指尖瞬间泛起青白,"像冰锥扎进骨头里。"唐晓晓把帆布包抱在胸前,咽了口唾沫:"我...我之前在古籍里看过,天地命脉的通道会吞噬活人的气运,走一步相当于折一年寿。"
韩锋没说话,掌心的锁命印突然发烫。
他想起天师密录里的警示:"天命之主可引命火为灯,照破命途荆棘。"往前走了两步,回头时眼里已泛起金芒,"跟紧我。"
石道比想象中陡峭。
韩锋每走一步,脚下就腾起金色光纹,像根无形的绳子将四人串在一起。
唐晓晓刚踏进去就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压、压得喘不过气!"苏婉扶住她肩膀,自己也踉跄了下,发梢结出细小的冰珠。
只有红衣女脚步稳得像钉子,血影剑在鞘中轻震,替她劈开部分压力。
"到了。"韩锋停在石道尽头。
眼前是座悬浮在云海中的平台,平台中央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表面爬满青苔,隐约能看见刻痕。
唐晓晓立刻蹲下去,用袖口擦净碑面,刚看清第一行字,就猛地站起来,帆布包"啪"地掉在地上。
"献、献祭一人之命运..."她声音发颤,指尖戳着石碑最下方的古篆,"欲开天门者,须断一人命途,以血为契,以运为引。"
苏婉凑过去,借着韩锋眼里的金光看清碑文,眉头皱成一团:"不是死亡。"她指尖轻点"断命途"三字,"相术里的断运,是把一个人的命运轨迹从天地纲常里抽走,像用剪刀剪断风筝线——人还活着,但从此与这方世界再无因果。"
唐晓晓惨白的脸这才缓了缓:"那...那我们可以找个死物代替?"
"不行。"韩锋摇头,金芒在眼底流转,"天机之眼能看见,石碑上的纹路是活的,会自己辨别是不是活人命运。"他摸了摸下巴,突然笑了,"但或许能骗它。"
苏婉眼睛一亮:"你是说用幻象?"
"对。"韩锋屈指弹了弹眉心,"天机之眼能模拟命运轨迹,只要做得够真,让石碑误以为有一条命途被抽走..."他话没说完,突然咳嗽起来,金芒暗了暗——刚才在通道里强行引命火,已经耗了不少气力。
"需要准备多久?"苏婉扶住他胳膊,指尖触到他后背一片冷汗。
"半个时辰。"韩锋喘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晓晓,你帮我找七块青石,要带天然纹路的;婉姐,你去平台边缘采三株冰苔,记得连根拔。"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红衣女,"你...能帮我护法吗?"
红衣女没说话,血影剑突然"嗡"地出鞘三寸,红芒在暮色里划出半道弧。
韩锋看着她发间残留的血玉碎屑,突然想起她方才血祭时断裂的簪子——那七片血芒,和石碑上"献祭一人"的"一"字,不知有没有关联。
平台外的风突然大了。
红衣女跃上石碑顶端,红裙被吹得猎猎作响。
她低头看向韩锋,眼底有团火在烧,像要把什么话烙进他骨头里。
韩锋指尖的铜钱突然发烫,他盯着红衣女发间晃动的碎玉,突然意识到——或许不用等半个时辰。
"开始吧。"他深吸一口气,金芒重新在眼底翻涌,"晓晓,把青石摆成北斗阵;婉姐,冰苔铺在阵眼..."
红衣女的剑尖轻轻点在石碑"献"字上,血珠顺着剑刃滑落,在碑面绽开一朵小红花。
韩锋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她。
她垂眸,发间最后一片血玉碎屑落下,坠进他摆到一半的阵法里。
"我帮你。"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让整个平台的云都晃了晃。
韩锋的指尖在阵法边缘悬了半寸,红衣女的血珠正顺着石碑纹路蜿蜒,像条细小的红蛇。
她发间最后一片血玉碎屑坠进阵眼时,他突然看清了那些碎玉的形状——七片菱形,恰好是北斗七星的弧度。
"你..."他喉咙发紧,金芒在眼底翻涌如沸。
天机之眼穿透表象,看见红衣女的命运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淡,像被风揉皱的丝绢。
她却只是垂眸看他,唇角扯出极淡的笑:"我这条命,本就是断过的。"
唐晓晓的手突然攥住他衣袖。
小丫头方才还在摆青石,此刻指尖冰得像块玉:"韩哥,她的气运...在消失。"
苏婉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向来冷静的眼底浮起惊色,伸手想去拉红衣女,却被对方侧身避开。
红衣女踩着阵法边缘的青石,每一步都像踩在韩锋心口:"引命火需要活的命运线当引子,我这条废线,正好。"
韩锋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古寺遇袭时,红衣女替他挡下的那柄淬毒短刃。
当时她胸口插着刀,却还在笑,说"死过的人,疼也不疼"。
原来不是玩笑——她的命途,早就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夜里被人剪断过。
"退开。"他低喝一声,金芒暴涨。
指尖的铜钱突然燃烧成金焰,在阵法上空画出混沌图。
唐晓晓被气浪掀得踉跄,苏婉反手搂住她腰,自己也撞在石碑上。
只有红衣女站在阵心,红裙被金光染成琉璃色,发间碎玉折射出七道虹,正好罩住她的命门。
"轰——"
天门的轰鸣比想象中更沉。
韩锋抬头时,青铜巨门正从云端缓缓下压,门缝里渗出的青光像液态的星子,沾在他手背就灼得生疼。
苏婉的指甲掐进他掌心:"门后是...命运长河?"她声音发颤,考古学家的冷静在这天地异象前碎成渣。
唐晓晓的帆布包"啪"地掉在地上,残卷散出半页:"古、古籍说天门后是...命运之主的宫殿!"话音未落,门已完全敞开。
门内景象让四人同时屏息。
那是座悬浮在幽蓝长河上的宫殿,河水泛着细碎的光,每粒光都是某个人类的命运碎片。
宫殿中央立着王座,由无数棱形水晶堆叠而成,每道棱面都映着不同时空的人生:有孩童学步,有老者垂泪,有剑客挥剑,有商人算筹——全是这方世界正在发生的"命运"。
韩锋的锁命印突然烫得惊人。
他能清晰感知到,王座在召唤他,像母亲唤孩子回家般温柔:"坐上来,你就是新的主宰。
所有命运线都归你编织,生老病死、富贵贫贱,全由你定。"
苏婉的手还攥着他衣袖,此刻却像被烫到似的松开。
她望着王座,眼底有恐惧也有了然:"这就是...天师密录里说的'命运意志'?"
唐晓晓扯了扯他衣角,声音发虚:"韩哥,你...你不会真坐吧?"
红衣女没说话,血影剑却"嗡"地出鞘,剑尖直指王座。
她的命途本已虚淡,此刻更像要消散在风里,但眼神比剑刃还利。
韩锋摸了摸心口的金色令牌。
那是他从师父墓里挖出来的,当时师父在绝笔信里写:"莫要学我困在命运局里,相师该看命,不该改命。"
他又想起三个月前在潘家园,有个穿破棉袄的老乞丐求他看相。
天机之眼告诉他这老乞丐三日后会横死街头,可当他给老乞丐塞了二十块钱让他去住旅馆时,老乞丐却买了包子分给流浪猫——最后那老乞丐在猫窝里寿终正寝,脸上还沾着猫毛。
"原来命运线是会自己拐弯的。"韩锋突然笑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指尖触到王座的水晶棱面。
那些映着人生百态的光突然剧烈晃动,像被石子惊了的湖面。
"你要拒绝?"王座的声音变了,带着点恼意,"你可知放弃这个位置,命运长河会混乱百年?"
"混乱就混乱。"韩锋反手抽出唐晓晓帆布包里的洛阳铲——这丫头总说"考古三件套,洛阳铲最趁手"。
他握紧铲柄,金芒从眼底漫到全身,"人自己走出来的路,就算歪歪扭扭,也比被人牵着走强。"
"当啷——"
洛阳铲砸在王座上的声响比天门开启时更震耳。
水晶棱面裂开蛛网状的纹,映着的人生画面却更鲜活了:学步的孩童终于站稳,剑客的剑劈开了乌云,商人把算筹推给了更需要的人。
"韩锋!"苏婉突然扑过来拽他胳膊。
她的指尖沾着从王座裂缝里漏出的光,正泛着温暖的橙,"小心反噬!"
"反噬就反噬。"韩锋咬着牙又砸了一铲。
这次水晶碎成了星芒,像下了场光雨。
唐晓晓仰头去接,碎光落在她睫毛上,把她的眼睛映得亮晶晶的:"韩哥你看!
它们...它们在往人间飞!"
红衣女的血影剑突然发出清鸣。
她伸手接住一片碎光,虚淡的命途线竟慢慢凝实了些。
她望着韩锋,眼里的火终于熄了,换成了点他从未见过的柔软。
当最后一块水晶崩碎时,韩锋踉跄着扶住苏婉。
他后背全是冷汗,锁命印却不再发烫,反而像块温玉贴着皮肤。
他转头对众人笑:"命运,终究要还给人类自己。"
话音刚落,宫殿外的天空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响。
四人同时抬头。
原本幽蓝的天幕裂开道缝隙,像被巨手撕开的黑绸。
缝隙里漏出的光不是金也不是银,是种说不出的诡谲颜色,还裹着模糊的声音,像无数人同时说话又被按了快进键,最后清晰成一句:"你以为结束了?
真正的命运游戏,现在才刚开始......"
苏婉的手又攥住他衣袖,这次攥得死紧。
唐晓晓的帆布包不知何时被她重新背好,小丫头抿着嘴,却把残卷往怀里又塞了塞。
红衣女的血影剑完全出鞘,剑尖直指天空裂缝,红芒比任何时候都亮。
韩锋望着那道裂缝,金芒在眼底缓缓流转。
他摸了摸苏婉的手背,又揉了揉唐晓晓的发顶,最后看向红衣女:"游戏?
那就陪他们玩到底。"
风从裂缝里灌进来,卷着命运水晶的碎光往人间去了。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