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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名单下的暗线
    那晚的风很大。

    仓库楼顶的铁皮被吹得“咣咣”直响,像是某种天幕将破未破的预兆。远处一根老旧的吊车支架被吹得轻微晃动,发出细微而尖利的金属哀鸣。空气中混着灰尘与潮气,像一场迟来的雨正酝酿在城市上空,一触即发。

    屋内昏黄的灯光摇摇欲坠,一只破旧的办公椅在角落里翻倒,沉默地躺着,仿佛尸体般无声。风从缝隙中灌进来,卷起几页湿漉漉的日记纸,那是我半年前写下的东西,已经模糊,字迹像血迹般晕开,被时光啃噬。

    我坐在办公桌前,靠在旧皮椅的椅背上,盯着老六递来的那份复印名单。

    他没说话,只是把文件往我面前一推,神情凝重,像是把一颗定时炸弹扔在我眼前。

    我皱眉接过,一眼看见那密密麻麻的字,突然觉得整个空间都静了下来,只剩纸张间的呼吸声和风撕裂世界的怒吼。

    “这不是那份大柱哥给我的?”我低声问。

    “不是。”老六摇了摇头,眼神沉沉的,像是黑夜里没亮灯的巷口,“你再看清楚点。”

    他伸出手,食指稳稳地点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像医生点出病灶那一瞬。

    我低头看去。

    ——郑广,男,29岁,外勤三组,代号“灰狼”。

    这名字我不是第一次见。之前也翻过,但并未放在心上。他属于那种很难让人记住的人,像基层某个角落沉默的齿轮。做事有分寸,不争不抢,不树敌也不邀功,甚至在圈里提起他,十个人里有九个要愣神,只有一个可能记得他似乎有过什么代号。

    我皱了皱眉:“灰狼……死了?”

    “没有。”老六盯着我,声音压得极低,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我心湖最深处,“但从昨天开始,他人就不见了。”

    我的心忽地一动。

    郑广失踪,这事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不算什么,但若是连他这种人都能“被消失”,那这圈子的水,怕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浑。

    老六看我沉思,又从风衣内袋里抽出一份打印稿,递了过来。白纸黑字,边角泛黄,是前几天公安局内部下发的毒品查缉通告。

    他翻到第五条,指给我看:

    “本月起重点排查江东区灰色渠道转运点,重点追查人员‘郑某’,可能与非法转运毒品有关。”

    我冷笑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胸口像被一团火慢慢点燃:“这人是背锅的?”

    “不。”老六语气像地底的风,冷而深,“他是第一个‘替死鬼’。”

    我猛地转头看向他:“你说他自愿的?”

    “差不多。”老六点了根烟,却没点燃,只在指间把玩,“他女儿在省人民医院,脑瘤,晚期。治疗方案只有国外的那种实验型靶向药,费用极高。而有人给了他那笔钱——他用自己的命,把这个圈子洗一遍。”

    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照片。

    “你看她。”

    我接过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戴着一顶红色毛线帽,帽檐压得很低,但挡不住她脸上那种透明的笑意。她鼻子上贴着输氧管,脸颊略显浮肿,却笑得像冬日里破晓的第一道光。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握住了。

    “我查不到是谁直接给的钱,”老六说,“但我查到,这笔钱,是通过‘钟家’名下的慈善基金拨的。”

    我的心猛然一震:“钟家?”

    “对。”老六眼神复杂,“而且不是别人,是你认识的——钟策。”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炸开一片空白。

    五年前,山门下,寺前林中,那少年斜倚车门,眼里带笑,却锋利如刀:“你不是和尚吗?你看我干什么?”

    ——钟策。

    **

    三个小时后,我出现在西城桥头。

    夜幕低垂,天边挂着一条撕裂的云缝,像老照片上裂开的伤痕。风从河道另一端猛扑过来,像一只看不见的野兽,掀翻桥头的塑料牌,吹得行人低头疾行。

    我穿着件旧外套,牛仔裤磨出褪色的纹理,头上压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像是混迹街头的普通青年。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藏着多少风暴。

    钟策站在桥栏边,风衣在风中鼓动,像随时能起飞的鸦羽。他背对着我,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在栏杆上轻敲,像是在打拍子。

    我慢慢走近,语气冷淡:“你做慈善做得挺热心。”

    他没回头,只是轻轻一笑,声音随风而来,像调侃:“你也不差,混到江东仓库头上了,净空哥。”

    我没搭腔,几步走近:“你找我,不是为了叙旧吧?”

    他终于转过身,脸上依旧干净、桀骜,却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漠。他看着我,像是在研究一块尚未雕刻的石料:“我不是来谈圈子的。”

    “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我盯着他不语。

    他缓缓开口:“你,还喜欢林若瑶吗?”

    我心口一紧,眼底掠过一丝波澜。

    他盯着我看,像是要从我的脸上读出答案。

    “她快出国了,你知道吗?”他说,“拿了奖学金,申请了交流项目,下半年就走。”

    我没出声,心却沉了下去。

    “你以为她在演讲里那句话,是对你说的?”他笑得冷,“不,她说那句‘少年不惧江湖险,愿你眼中有光’——是为了一个学生干部,周望。你以为她还记得你?太天真了。”

    我心里像被钝器砸了一下,闷疼。

    “你我都清楚,她不会选我们这种人。”他靠近一步,目光锋利如刀,“可我还想赌一把。”

    “你想赌什么?”

    “赌你退了,她会看我一眼。”

    我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你知道她演讲完回去后,写的日记里写了什么?”

    他一怔:“你见过她日记?”

    “没有。但我知道,她不会为了任何人妥协。”

    钟策冷冷看着我,忽然一笑:“你倒还真信她。”

    我不否认。

    “那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他压低声音,像是最后一击。

    “你仓库那批‘货’——有一半,是我安排人塞进去的。”

    我瞳孔一缩。

    “别急着动手。”他摆摆手,“这是我给你的一次试探。如果你能扛过去,我就认你是真有本事;扛不过去,你就该乖乖滚出江东。”

    我盯着他,语气冷得像冰:“你觉得我是‘扛不过去’的人?”

    他轻笑,转身而去:“我看不准你,所以才想试试。”

    **

    桥头风大,我站了许久。

    远处河面泛着银光,一条旧渔船慢慢驶过,桅杆上的灯光在风中摇曳,像是某种诀别信号。城市在我脚下铺展开来,灯火明灭,人声模糊,我却觉得无比清醒。

    我回到仓库,坐下,翻开那本已经很久没写的本子,提笔写下:

    【第五年 初夏】

    一份名单,一张照片,一句挑衅。

    有人用小女孩的命,撬动了整个圈子的天平;

    有人用我的信任,测试我的底线;

    有人说:你退一步,她就回头。

    可我想说——

    就算她永远不回头,

    我也不能倒。

    因为我不是为她低头,

    是为我自己站着。

    写完,我放下笔,看向窗外。

    风似乎停了。

    但我心里知道,真正的风暴——刚刚开始。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斗争,不是利益之争、地盘之争,而是命运和尊严的对峙。

    我不会让任何人替我决定林若瑶的背影,是我能不能配得上的事情。

    她会不会回头,我不知道。

    但我——绝不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