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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旧债未清
    夜快两点,仓库外围的风吹得铁门呼啦啦响个不停,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拍打,在召唤,在质问。屋檐下的水珠滴落在铁皮桶上,节奏无章,却像心跳,嘈杂又逼人。我靠在楼梯口的墙边,肩头的风衣被吹得贴紧身体,像一张冷冷的皮,提醒我今晚不会太平。

    手机屏幕还亮着,是老六刚刚发来的消息:

    “黑狗死前留了点东西。你得亲自拿。”

    短短一句话,后面跟着一串座标,北郊方向,标注的是一座已经废弃多年的红砖车站。那地方我有印象,十年前还曾经是货车临时卸货的节点,后来因铁路改线被荒废,如今只剩一堆断裂的铁轨和塌了一半的候车室。四周无人烟,倒是挺适合交代秘密。

    我盯着那串字符看了很久,眼神在屏幕上停顿的时间,比我自己预期得要长。

    老六不轻易开口让人“亲自”,这意味着那样东西不是一份可转述的情报,也不是一件可以托人取回的死物。它带着分量,带着血,甚至可能带着一个局,等着我亲自进去踩。

    我收起手机,披上风衣,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风声里也听得见鬼魂的咳嗽。

    走向二楼的小办公室前,我脚步微顿了一下。我知道她还在——庄婧今晚说是来拿几份清单做项目材料,顺带聊些实事。我原以为她和往常一样,说几句话便走,没想到坐进办公室后却迟迟未动。

    我推门而入时,灯光柔和,她正靠在窗边的旧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热水袋,整个人窝得像只静静伏着的猫。

    “你还不走吗?”我开口。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角有些红,可能是困了,也可能是昨夜未眠留下的痕迹。

    “风太大了,司机还在路上。”她轻声说,“我顺便在这边复习一下。”

    “复习?”我随手扫了一眼她面前摊开的厚书,“刑事审讯理论?你现在不是准备转心理专业?”

    她点头,却没有笑意:“心理学只是个切口。我越来越想知道,人在那种极端环境下,到底怎么才能保持清醒。你说我奇怪也好,我只是……想多看一点真相。”

    我没接她的话,只走向文件柜,翻找着今晚的那份文档,顺手拿了一只电筒。

    她察觉到什么,眼神顿了顿:“你要出门?”

    我点头:“去拿一样东西,很快回来。”

    “现在?”她皱了眉,“老六让你去的?”

    我没回答她,只是将手电放进风衣里,视线准备从她身上移开,却被她下一句话钉住了脚步。

    “你真的……就打算这样走到底吗?”

    我停住,站在门边,没有回头。

    “我不是喜欢走这条路。”我缓缓说道,“但我已经知道,有些账你不主动结清,它就会一直在你背后追你。早晚要还。”

    她靠在窗边,抱紧了怀里的热水袋,轻声问:“那如果这一趟……你走不回来呢?”

    我回头,朝她淡淡一笑:“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你知道最蠢的人是谁吗?”她忽然低声问道。

    “谁?”

    “知道前方是坑,还要硬跳进去的人。”

    我顿了顿,注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有些冷,也有点苦涩:“有时候不是想跳,是后头真的没路了。你总不能一辈子站在原地等填坑的人来救你。”

    她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一点点抚着书页边缘,那力道几乎要把纸划破。我看得出她想劝,却终究没有再多言。

    我转身离开时,她没有追出来。她就站在那间小办公室的窗前,灯光落在她脸上,投出一道细细的阴影。那影子随风轻颤,像她心头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始终悬在那里。

    **

    凌晨三点,北郊废弃的红砖车站。

    风更冷了,铁轨上的露水像凝固的刀尖,在手电光下泛着微蓝的光。远处传来一阵阵狗吠,不知是哪家的流浪狗,在这样无人之境里守着死去的骨头。

    我一步步走到那片碎石堆满的车站边界,红砖墙已经脱落,铁皮门在风中歪歪斜斜挂着,像被谁打了一记闷拳。

    我抬脚踢开那扇门,门“哐当”一声撞在墙上,铁皮几乎脱落。

    屋内一片死寂。手电光扫过地面,浮尘在空气中翻飞,像无数老旧回忆被逼迫显形。

    我沿着地面老六发来的座标点,摸索到一只铁皮油桶,桶边还绑着旧电缆和一条烧焦的尼龙绳。我弯腰打开桶盖,里面躺着一个黑色U盘,用防水袋严密包裹,外面贴着一张便利贴。

    便利贴上,用力写着一行字:

    “不是你,就是他,终得一死。”

    我看着那字迹,像黑狗那种写法——笔压很重,字迹发飘,是在紧张或负伤时写的。

    我没有犹豫,收好U盘,原路返回。

    **

    仓库楼顶杂物间,夜色还未散去,我独自坐在那台老掉牙的台式电脑前,手脚冻得微麻。电脑启动的声音像是老牛喘气,半分钟后才勉强亮起屏幕。我插入U盘,老六提前发来的解压密码是“dog714”。

    输入后,一个唯一的音频文件弹出。

    我戴上耳机,点击播放。

    “……你要我咬谁我就咬谁,但你得保证,警察那边别太上心……”

    “可以,不过得你先出点力。”

    “你说。”

    “大柱太硬了,净空太亮了。现在他们在挡我财路。”

    前半段,是黑狗的声音。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带着点混不吝的痞气;后半段,却是另一个声音,一个我暂时还认不出的低沉男音,尾音极短,像受过训练的人。

    我摘下耳机,脸色沉了几分。

    这是证据——确凿的交易音频,也可能是一张预备好的陷阱。

    我立刻明白一件事:黑狗不是“失控死的”,他是“被控制死的”。他手里有料,也许一早就想自保,也许只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可惜他低估了局面,更低估了那个人的决心。

    电话响,是老六。

    “东西找到了?”

    “找到了。”

    “内容?”

    “足够埋人。”

    “你准备怎么做?”

    我看着窗外的黑,雨已经停了,但雾气依旧,像是一层从未散去的阴谋。

    “等它自己炸。”我冷静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低声问:“你疯了?”

    “我不能现在动。”我轻声道,“我出这张牌,就得确定谁最怕它。”

    “你已经……学会下套了。”老六声音复杂。

    我轻轻笑了:“这不是你们教的吗?”

    **

    几个小时后,天微亮。

    我刚推开杂物室的门,便看到仓库门口那抹熟悉的身影——庄婧披着件厚外套,手里拎着昨晚没带走的文件,站在清晨的冷风里,像等了整整一夜。

    “你一夜没睡?”我问。

    她轻轻摇头:“你也没睡。”

    她将文件递给我,然后沉默了片刻,轻声问:“昨天晚上的事,是不是……不能告诉别人?”

    我看着她,没有回答。

    她低声道:“我能看出来,你现在比以前狠了。”

    我淡淡一笑:“狠,是因为我想活下去。”

    她轻轻咬了咬唇,声音更低:“可有些活法,不一定真是活。”

    那一瞬间,她眼里有光,却藏着忧虑,像一盏快要熄灭的灯火,强撑着不让风吹灭。

    我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

    她离开后,我独自坐回桌前,翻开笔记本,写下:

    【第五年 初夏】

    黑狗留下的,不是证据,是火种。

    我不怕火,

    我怕没有火让我烧出一条出口。

    钩哥以为我是替身,是障碍,是挡财路的破石头。

    可我还活着,

    就不会让他轻松过去。

    她还没说她忘了我,

    那我也不能让她看到,

    我已经变成她不认识的样子。

    这世界上的债,最难还的,

    是你欠自己的那一笔。

    我写到最后一行时,窗外的第一缕晨光正好穿过云层,打在那一页纸上。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纸上落下一道金色的痕,像光在告诉我,天虽然还没亮,但已经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