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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月光下的名册
    深夜,仓库办公室里没开灯,只点了一盏老台灯,昏黄灯泡在桌角闪着,像一只盯着死人的眼。风透过破旧窗缝灌进来,带着一股混合着铁锈、潮气与机油味的气息,吹动我摊在桌上的纸页,沙沙作响,像谁在呢喃。

    录音笔连接着电脑,钟策和钩哥的对话反复播放,像一道被拉开的伤口,一遍遍摩擦我的神经。我拧紧眉头,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音频波段,用铅笔一字一句地抄写关键词。铅芯已经磨钝,字迹深浅不一,我却顾不得换。

    终于,在一段本以为模糊不清的语句中,我听清了几个词。

    “名单、净空、试验性、清除对象。”

    我愣住,脊背一阵森寒。

    那些词像一把把尖刀,透过耳膜扎进大脑。不是刺痛,是一种慢性割裂,像有人把你连着血管的名字写进了绞刑架的清单里。那语气轻描淡写,像在安排一场设备更新,像在谈一场垃圾分类——

    但我知道,那不是计划书,那是一道命令。

    一份“清除名单”。

    我握着鼠标的手有些僵了,缓慢拖动时间轴,一秒一秒往后听,直到另一个片段跳出:

    “……除了大柱、净空,还有老六、阿宝,这几个人都得一个一个安排妥当。”

    这句话出现时,我的呼吸几乎停顿。

    我缓缓放下手里的笔,靠在椅背上,目光定定地看着屏幕。

    大柱,阿宝,老六……还有我。

    我们全在这张名单上。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那一刻,我浑身像被泼了冰水,从骨头缝里往外凉。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不再是一个人,而像一颗已经标记好的棋子,被人用红笔圈出,准备下锅。

    我快速把音频文字录成文档,导出成pdF,又连接打印机打了出来。纸张还温热,墨迹未干,我就把它摊在台灯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几行黑字。

    像盯着自己的遗照。

    这一页不是名单,是一张提前盖好章的死亡通知单,是有人在用墨水告诉你,你命数已尽,你无话可说。

    我静静坐了五分钟,终于缓慢拿起手机,拨通了老六的号码。

    铃声响了三下,接通。

    “六哥,我这儿有东西,你得来看。”

    他没有多问,只沉默了三秒,淡淡回了句:“老地方。”

    ——

    河边的风一夜未停,冷得像刀片划人。

    我赶到的时候,老六已经坐在石墩上,穿着一件旧军绿色棉衣,烟雾缭绕。他把身子埋进帽檐阴影里,只露出一点侧脸,灰白的烟头忽明忽暗,仿佛火星里藏着一只死寂的眼。

    我走到他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把那张纸递过去。他低头看了十几秒,没说话,把烟头按灭在膝盖上。

    那一下,他没皱眉,连声都没发。

    “谁给你的?”他问。

    “钩哥。”我答。

    他一怔,侧头看我:“你见到他了?”

    “没有。”我望着他,语气平稳,“但我听见他了。”

    老六低头盯着那张纸,沉默得像石头。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你以为,这张纸,只有你拿到过?”

    我呼吸一滞。

    “你也知道?”

    他抬起眼,望着我,那一眼像把钝刀插进我的心口。

    “净空,有些事,不是不知道,是不敢知道。”

    我咬紧牙,声音像冰渣子碾出来:“所以你也装聋作哑?哪怕被划进名单,也不吭声?”

    他没接话,只点了一根新烟,抽了一口,眼神飘向河面。语气冷淡,像不是在谈生死,而是说一张彩票没中。

    “我早知道,自己迟早会上这张名单。圈子里混久了,活着本就是负债——你欠命、欠账、欠人情……最后总有人来收。”

    “可你还在混。”

    “活着的人,都在混。”他说,“就看混到哪一步,混出什么价。”

    我低头不语,心头像压了一块旧铁,发不出声音。

    “但我不想你死。”老六忽然说。

    我猛地抬头,看着他。

    他却没看我,只盯着手里那张纸,像在看一块墓碑:“你还年轻,还有路。咱们这些人,早走到尽头了。”

    “那你就帮我。”我轻声说,把那张纸在风中扬了一下,墨色在灯下泛着阴影,“我要翻这张名单,把钩哥,从背后挖出来。”

    他终于抬起眼,目光沉深,仿佛过了一座山。他点点头:“行,明天夜里,我带你去找一个人。”

    “谁?”

    “钟策的表哥——‘雷子’。”他说,“他是钟策的影子。钟策动口,雷子动手。这名单,多半也是他打印出来的。”

    我点头:“好。”

    ——

    夜里回到仓库,风更硬了。

    阿宝坐在宿舍门前的台阶上,啃着个冷馒头,听见动静赶紧站起来。

    “哥,你回来了。我刚听见警车从后面绕过去,你没事吧?”

    “没事。”我拍了拍他肩膀,看着他那双单纯的眼睛,心里一紧。

    他还不知道,自己也在那张名单上。

    “阿宝。”

    “嗯?”

    “你,有没有想过去别的地方生活?”

    他咽下馒头,楞了一下:“去?去哪儿?”

    “比如——南方。”我说得轻,像说梦话。

    “南方有什么?”

    我低头一笑:“阳光、厂房、码头、夜市……和一些不需要知道我是谁的人。”

    他想了一会儿,像没听懂,又像听懂了一点。他点了点头:“哥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没再说话,只拍了拍他,转身进了宿舍,把门关上。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老式电风扇还在头顶轻轻咔哒咔哒地响。我坐在桌前,重新打开录音笔,把钟策的那段话调到最大,闭上眼。

    钟策的声音穿过耳膜,直击脑髓:

    “净空这个人,不能让他留在这儿,他太干净了。干净的人,一旦染了血,会疯的。”

    我睁开眼,冷冷一笑。

    “你说得对。”

    我翻开笔记本,提笔写下:

    “清除名单上,我是第几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不会让这名单上的人,像垃圾一样被拖走。”

    “我不是他们的靶子。”

    “我是放箭的人。”

    写到最后一行,我忽然停笔,笔尖在纸上悬着,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然后,我缓缓落下最后一句:

    “风暴将起,我要当风。”

    我坐在那,默默看着笔记本上的字,一笔一划,像墓志铭,也像战书。

    外头风声更烈了,仓库的铁皮墙嘎吱作响。我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知道这一晚,彻底变了味。

    不只是我。

    是整个江湖。

    风,已经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