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不止来自烟、来自渣,
    有一种毒是制度写下的,你知道它会烂肉,
    但他们告诉你:
    那不是毒疮,那是你皮肤“不适应劳动环境”。
    **
    我被调进了“废烟清洗池”,是因为“检修班流动调整”。
    这是厂里最脏的工段之一。
    旧毒桶、半焚料、残渣混合液,统统堆进水泥池里,再由清洗工人爬进去刮洗、冲淋、打磨。
    池壁两米高,要靠梯子下去,每天四十桶,至少刮六小时,戴着半封闭式面罩。
    一位老工悄悄对我说:
    “你进去前记得把伤口包好。”
    “为什么?”
    “上回有个年轻的,膝盖擦破皮,三天毒进血了,直接废掉。”
    **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套防护服。
    老的,膝盖已经磨破,背部补丁处反光胶早脱落。
    我申报换装。
    仓管冷着脸扔回来一句:“bEh系列短期调岗,未列入正式换装名额。”
    我去找斌叔。
    他笑了笑:“净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我盯着他那双像泡水鱼的眼睛,想开口,但没说。
    那一刻我明白了:
    “不是没有防护服,而是不打算给你穿。”
    **
    我第一天下去清洗时就中招了。
    一个翻倒的废桶里残留着高浓度氧化渣,我没注意,侧身一蹭,整个右肩像被火烧了一样。
    疼倒是其次,关键是——后来开始痒,晚上睡觉衣服黏住伤口,撕下来时扯下一块皮。
    我去医务站,被一句“应激性皮炎”打发了。
    他们甚至没登记。
    **
    两天后,背部开始长水疱。
    我开始发低烧。
    全身像漂浮在毒液里,冷得打哆嗦。
    但我不敢请假。
    一请,等于“体能不适应岗位”,直接调去“辅助舱”——那是比清洗池还不如的地狱,十小时不许抬头。
    所以我死撑。
    到了第四天,后背已经一片肿胀,手指一按就有脓水渗出。
    我实在熬不住,趴在床上不动了。
    室友看了一眼,小声说:“净空,你后背烂了。”
    我闭着眼,只说了一句:“别管我。”
    **
    那天夜里,门响了两下。
    我强撑着睁眼。
    一个黑影钻进宿舍,是阿妹。
    她手里提着小包,动作熟练地拉上门帘,拉开小灯,坐到我床前。
    她眼圈红了。
    “你……背都成什么了?”
    我没力气说话。
    她拿出纱布,轻轻给我擦药。
    疼得我咬住被角,几乎昏过去。
    **
    “你疯了吗?”她低声说,“你再不换岗位,你命都没了。”
    我苦笑:“我调过一次了,再调一次就进名单了。”
    “什么名单?”
    “淘汰评估名单。”
    “你怎么知道?”
    我喘了口气:“因为李石就在那里。”
    她沉默了。
    **
    擦完药,她把纱布收起来,说:“你知道精神组那些‘销号’的编号,怎么被删的吗?”
    我摇头。
    “不是删,是转。”
    “编号者一旦出问题,就被录入‘封闭试验编号’,然后从系统中‘挂空’,信息转移至未知文档。”
    “然后,对外——他就成了‘失联’。”
    我咬牙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编号还在,但人不在,数据还走流程,人被清除了。”
    **
    “编号保留,人被换掉?”
    “不是换掉,是……格式化。”
    她眼中有一种可怕的冷静。
    “他们不会杀你。”
    “他们会‘还原’你。”
    “还原成你没出现之前的状态。”
    “他们会让你活着——但在文件里,你已经死了。”
    **
    我听得浑身发冷。
    原来所谓“编号”不是身份识别,是工具,是程序执行者。
    你出错,它不报警。
    它只是,删你。
    **
    那晚她临走前,把一张小纸条塞给我。
    上面是一串手写编号:
    “q314、Ex-19、cx-0022、bEh-4570……”
    她说:“这是我记得的——被销号的人。”
    “我不确定还有没有活着的。”
    “你……记着吧。”
    **
    我盯着那串数字,像在看一块碑。
    是的,每个编号,都是一个死者的身份证。
    而每个还活着的编号者,都可能下一刻就“归零”。
    我发誓:
    “我要留下他们。”
    “哪怕我也被删,也要让他们——被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