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陈牧率领全体新科进士在鸿胪寺演练了一上午礼仪,随后至华盖殿向景运帝上了谢恩表。
    下午陈牧坐上礼部的轿子,提上门生礼前来拜会座师。
    督查院右都御史纪诚。
    陈牧身着一身状元服挂素金带,纪府门前下轿。
    递上帖子后纪诚竟亲自出迎,惊的陈牧慌忙拜见
    “恩师在上,受学生一拜”
    “哈哈快起来吧”
    看着年轻了整整四十年的陈牧,纪诚感慨不已。
    “老朽昔日登科也是你这岁数,转眼四十年了”
    “恩师乃国之栋梁社稷之臣,正是为朝廷出力之时,何谈老也”
    纪诚摇头苦笑,引陈牧来到正厅,分宾主落座后长叹一声。
    “忠义啊,如果不是老夫致仕的奏本早都递了上去,恐怕这个差事还落不到老夫头上”
    陈牧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劝谏。
    “恩师,当今陛下刚刚亲政,正是需要老臣辅佐之时,恩师何忍弃之?”
    不劝不行呀!
    座师是初入官场的官员最重要的依靠。
    历来都是座师先帮学生遮风挡雨,等学生长成了参天大树,再反哺之。
    两者互相依存。
    师生关系和同年、地域一起,成为官场关系网中三大利器。
    “怎么到我这,座师要跑?”
    “那我要你这座师还有什么用!”
    可惜纪诚随即给了一个陈牧实在没法反驳的理由。
    “家中老母已近八旬,时日无多”
    “老夫致仕也是为床前尽孝罢了”
    面对这个扑面而来的打击,哪怕以陈牧的心性,脸上也挂起一丝失落。
    纪诚为官多年哪里看不出这个,当即朗声笑道:“忠义你放心,老夫虽走却也给你留了一人,足以护你一护了”
    陈牧心中一动,这里面有事!
    今日从他进来开始,老头说话就不像一个官场老油条,反而像一个世交长辈一般。
    可他明明和对方没有一丝交集!
    万事必有缘由!
    陈牧立刻将已经到嘴边的搪塞之语收了回去。
    “多谢恩师挂念,只是不知恩师所言是何人?”
    单对单,将对将
    坦诚对坦诚。
    这是陈牧自己总结的交人万能之法。
    果然纪诚听完放声大笑,说不尽的快意。
    “老夫就知道没看错人呐”
    “给你留的非是别人,就是今日你在御前刚刚救出的严刚严子穆”
    陈牧不听则可,听完此言吓的激灵灵跳了起来,说话都带着颤音。
    “您...昨日送信的人,居然是您老派来的?”
    纪诚朗声大笑:“然也”
    陈牧一脸惊容未褪,低声急道:“您老居然假传圣旨?”
    纪诚脸色一沉:“不准胡说,圣旨是真的”
    “那您?”
    “哈哈哈,严子穆从狱中传信于我,老夫这才得知了你们这一层联系,便顺势点了你为会元”
    陈牧恍然,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忍不住继续继续追问
    “那陛下又是为何?”
    “陛下是想用严刚,可这些年之所以不放他出来,乃是因为当年他处理过薛家,遭了太后的记恨”
    “老夫因势利导说出了你和子穆兄的关系,陛下便给你写了那封旨意”
    陈牧彻底明白了,原来跟在这呢!
    “恩师,您有些白辛苦了”
    纪诚正自洋洋得意之时,突听此言就是一愣。
    “为何?”
    “学生本就欲借此良机求陛下放出恩公,就是您不弄来圣旨,学生也会如此做”
    “您如此岂不是白白辛苦一番么”
    这货纯属信口胡诌!
    没那封旨意,他早把老严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指望他救,严刚还是琢磨越狱比较靠谱。
    可纪诚哪里知道陈牧的真实想法,还真以为这位真就是重情重义之辈,当即感慨道:“有你这个弟子,老夫此生足矣”
    师徒俩又谈了一会朝廷掌故,陈牧趁机问起一件难办之事。
    “恩师,按制学生稍后要去拜会当朝首辅”
    “可今日程阁老致仕,李阁老上位,学生应去拜见何人?”
    按制,新科状元之所以拜见首辅,是因为殿试读卷官历来由首辅充任。
    故此陈牧应该拜见的首辅是程阁老。
    可规矩是规矩,现实是现实。
    程阁老致仕了!
    偏偏还和传胪大典同日致仕。
    这就出了一个国朝两百年未有之难题,新科状元该拜会哪个首辅?
    是当日致仕的老首辅,还是新鲜上位的新首辅?
    纪诚拂须的手掌一顿,思量片刻给了一个和稀泥的办法
    “老夫觉得,不能厚此薄彼,还是都去一趟吧”
    至于先去哪个首辅那,纪诚也没有给出答案,陈牧也没再问。
    又坐了一会陈牧告辞离去。
    坐在轿子上陈牧琢磨了一会,还是决定先去程阁老呐。
    一是按制就应该去那,明面上谁也说不出什么。
    二来他在李阁老那,还有一个小小的算不上人情的人情。
    那就是去年李冲一案,他拉上了徐怀仁!
    昨日看完邸报,陈牧对去年徐怀仁身为二甲第五名而未能留京之事有所猜测。
    恐怕少不得李阁老因为朝争汹涌,让他远离是非之意。
    如果一切猜测是真,那如今李阁老成为首辅,徐怀仁恐怕距离鱼跃龙门不远了。
    而他有这层关系,李阁老作为长辈,总不会和他计较吧?
    两个府邸离得不远,陈牧摸出早就备好的敬礼,坐着轿子也就不到一刻钟便来到了程府。
    递了拜帖,管家通报之后,将陈牧带到了正堂。
    程正庸今年刚过六十,中等身材,微微有点发福。
    看起来相对于内阁首辅,更像一位乡下财主。
    陈牧将敬礼递给管家,躬身一礼:“下官陈牧拜见阁老”
    程阁老笑容和煦,宛如邻家老者。
    “忠义呀,算算时候你也该到了”
    “坐吧,上茶”
    “多谢阁老”
    分宾主落座后,程阁老特意带上西洋镜,这才缓缓打开陈牧的登门礼。
    《赠程公致仕归南安》
    丹墀卅四载,青琐旧时臣。
    洪德开新鼎,景运托孤身。
    白莲销战甲,紫阁老麒麟。
    勋名垂竹帛,心远地自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