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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杀(下)
    唯一的烛台打翻在地,烛火熄灭的瞬间,视野陷入全然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灼烧的煤油味,刺鼻而浓烈。

    青铜盏台“咕隆咕隆”地滚过地面,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最终停在老板的脚边。

    没有视觉与听觉的老板微微歪了下头,感知到那金属的震动,随即准确无误地一脚踹了过去。

    善于藏匿于黑暗的张景平迅速避开,他趁着这短暂的间隙,猛然朝老板扑去,全身肌肉紧绷,力量汇聚于拳,直击老板的太阳穴!

    然而,老板的反应速度极快,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击。

    他单手抓住张景平的手腕,力道精准,瞬间抵消了大半的力量。

    紧接着,老板的身形如鬼魅般绕到张景平身后,手肘如铁钳般勒住他的脖子。冰冷的触感与炙热的呼吸碰撞,张景平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张景平不甘示弱,狠狠击中老板的腹部,挣脱了桎梏。

    老板的速度更快,几乎在同一瞬间以同样的方式回击。

    两人的力道都极为凶猛,拳拳到肉,近身搏斗中,赤手空拳的碰撞声在寂静的营帐内回荡。

    少年腰间的骨刀始终未曾出鞘,仿佛这场战斗还不足以让他动用武器。

    冰冷的、不含情感的、每一招都没有多余动作,理性而又坚定,像是按照程序撰写的代码,呼吸与脉搏跳动平稳的发沉。

    张景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法理解的对手,在某一瞬间,他仿佛在老板身上看到了族长的影子。

    杂念如潮水般涌来,张景平在承受了一记重击后,猛然抓住了老板的弱点——那孩子身上似乎还有伤。

    他扣住老板腰腹间的绷带,指尖触到了冰冷的血迹。那血,仿佛没有温度,冷得刺骨。

    “零一,你是个优秀的杀人机器。”张景平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少年的动作微微一滞,空洞无神的眸子缓缓移到张景平的脸上,目光冰冷得让人发颤。

    正常人都会选择退开,而眼前这个孩子不退反进,完全不在意那道伤,狠狠朝着张景平砸下拳头,肉体搏击的声音响彻在安静的营帐内。

    张景平吐了口血,脖颈被老板掐住,他笑了笑,目光移到少年腰侧的骨刀,似乎发现什么有趣的事,用着为数不多的力气开口:“零一,你失控了。”

    “不用武器,不计较时间,看似沉稳,其实你心里早就乱了吧?用着精准的动作发泄内心的疑惑,啧,让我猜猜……那天晚上我说的话,你是不是想了很久?你生来就是一个工具,夺人性命的工具,被彻头彻尾利用后就撇弃,没有人教你任何东西,可能甚至你连名字都没有,直到遇到张家人。”

    老板的手微微一顿,力道不轻不重的掐着他的脖子,用震动感知他所说的话。

    “你的信息我查过,其实你根本不是实验体零一,真正的实验体零一早就不知所踪,我得到消息,零一投奔了汪家,而你呢,你是谁?遇见那群孩子,拯救他们的同时,也令你产生了人性,看见他们为你惨死在墓中,你是不是特别不解?”

    随着最后一句话,狼少年的心跳不再平稳。“为什么。”

    这是老板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会有人甘愿牺牲,而保护我?

    这个问题像压在心头的石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不同。

    张景平深深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

    “因为你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就像你可以为他们而帮我去拿母铃。”

    话音刚落,老板眸中的迷茫似乎更深。

    瞬间,张景平就挣脱束缚,猛的朝老板打去。

    一时不察的老板生生挨下这一击,直接砸向柜子,所有物资全部倾倒,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少年用手支撑起身体,再次吐了口血。

    劲风从头顶传来,他抬眸,反应迅速的砸断张景平的手,与此同时,抬脚踹过去!

    少年缓缓起身,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血,苍白的脸透着些许病态,目光执拗地看着对面,低声道:“你骗我。”

    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于是捡起地上的蜡烛,滑动火柴,燃起烛光,借着昏黄的光线,终于见到那被揍的半死不活的张景平。

    没有收力,也没有控制点位,这一脚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张景平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喘息,五指深深抠进地面,血珠顺着指甲缝渗出。

    他仰起头死死盯着少年,浑浊的瞳孔里燃着最后的癫狂:\"好手段啊...短短四年,张千总、张阿妩、外系——\"破碎的尾音突然炸裂成嘶吼:\"整个棋局困住所有人!连我都被你算作棋子!\"

    声带撕裂的咆哮在营帐里震荡,烛火被气流掀得疯狂跳动。

    老板皱眉,不想在看他拖延时间,直接开口:“解药。”

    张景平忽然笑起来,突兀的笑声异常冷硬,就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显得难听又刺耳。

    他侧头盯着架上的古刀,低声喃喃:“你把我逼上绝路,我退无可退,母铃是我最后的希望……”

    “从收到那封信时,我就意识到整件事都是由一人策划,我顺着这条线查了好久好久,最终指向了你,一个不知姓名的人,一个远在泗州古墓的人,没有任何权力的人……居然摆弄了所有人!”

    “我马上……马上就可以握住那把刀,用族长的刀剔除腐肉,重振张家!可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毁了这场计划!”

    张景平狼狈地爬过来,目眦欲裂的盯着老板,恨不得活剥,两鬓斑白的面积快速变大,最后满头白发。

    “张家……要完了。”

    老板皱皱眉,对于这样固执之人,他从来不理解,刚要杀了他,就看到后面这意有所指的话。

    为了……张家吗?

    “你不是为了你自己?”

    张景平疲惫的闭上眼:“呵,我的一生都奉献给张家了……”

    空气静默几秒,老板忽然朝那架子上的黑金古刀走去,握住刀柄,直接抽出,银色刀锋不寒而栗,直接指向张景平。

    刀身映出两人倒影——一个是浑身浴血的苍老厉鬼,一个是眉眼结霜的玉面修罗。

    这个人,他利用过,可老板没想到张景平不是为了族长之位,而是为了……张家。

    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几乎控制住他所有心绪,有什么东西,好像断了。

    “看清楚,我是谁。”

    少年冷漠执刀,周身气场迅速转变,从内自发形成的气质、神态,都像极了……族长。

    大脑轰隆一声,张景平整个人都陷入震惊中,脑中混乱的思绪渐渐扯成一条线,通往那最不可能的答案。

    他颤着音,几乎语无伦次开口:

    “祠堂虐杀,族长之死,信仰瓦解,都是你……一手策划好的?这场局,你下了整整四年,为什么为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老板平静道:“用我的方式护着族人。”他抬脚走过去,每走一步就说一句话:“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重新凝聚信仰而变得面目全非,你希望张家回到数年前的模样,所以争夺族长之位,用你的方式挽回张家,剔除腐肉,背叛信仰,背叛族规的人大有人在,你不可能将这些人全部杀死。”

    张景平吼道:“我能!只要我在,张家就在!”

    “你能做到?那时,张家人怕不是都死绝了,张景平,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做这些事的时候,你开心吗?杀了同族之人,手上沾上他们的血,你开心吗?”老板蹲下身子,眸色平静,他迟迟没有等来张景平的回答,就道:“你看,是信仰背弃了你。”

    耳中轰鸣,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张景平似乎支撑不住,毫无形象的趴在地上,满身伤痕,蜷缩在一起,最后呜呜的哭着。

    再痛苦,再麻木,他都没有哭过一声,而因为老板的话彻底崩溃。

    像婴儿啼哭,发泄着长久积压的悲伤,痛苦根源却是他心中唯一的净地。

    良久,他开口:“解药……只有一颗。”

    老板握紧黑金古刀,盯着他不语。

    “我知道我没有退路了,我也知道你……不会在乎自己的生死,可你在乎那些孩子,我死之前也要让你痛不欲生,让你选择,让你亲手杀了他们,这是我对你的报复。”张景平拿出那唯一的解药,放到老板身边“你……杀了我吧。”

    老板收起那枚解药,交给A631复制十七颗,这要是没有系统,他面对的就是张景平所说的局面。

    很奇怪,他明明应该立即杀死张景平,可不知为何,他犹豫了。

    “长老张景平无视族规,意图谋杀张家孩子,干扰百年计量工程,利用职权杀了数十族人,残暴冷血,杀。”

    话音刚落,老板就对准张景平的胸口。

    当古刀穿透心脏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族长……用你的方式、好好护住…张…家。”他最后的目光越过少年肩头,望向虚空中的张家宅院——那里站着十七岁时的自己,正握着族谱笑得意气风发。

    万籁俱寂。

    系在腰间的黑色斗篷沾上了血,怎么都擦不掉。

    老板低头看着张景平的尸体,默然不语。

    委托人……这就是你要我挽回的局面吗。

    到现在,我好像理解了。

    族人做事偏激,信仰根深蒂固,根本不可能像正常人活着,张瑞山啊张瑞山你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主动拿起黑金古刀,承担族长的责任,也是你的算计吗。

    他缓缓恢复成孩童的模样,斗篷轻轻一抖,裹住瘦小的身躯。转身欲走时,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挡在面前。

    十三。

    男孩儿怔怔望着老板,眸中带着泪光。

    “你在这里多久了?”

    “……”

    “都听到了?”

    “嗯。”

    老板沉默,他现在应该快速做出反应,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让他闭嘴。

    可他却感到无限的疲惫,从系统空间内拿出一颗药,扔过去:“吃了。”

    “可是……他们怎么办?”

    这个问题,老板没回答,只是错开他,走到外面,和黑暗融为一体。

    【A631,我杀了个人。】

    这次,老板用的是“人”。

    藐视性命的老板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表情迷茫。

    第一次,他杀人的时候犹豫了。

    第一次,他对自己的行为产生质疑。

    也是第一次,他意识到了生命的重量。

    【宿主,张景平在这场局里必死,你没有错。】

    没错吗?

    可……他觉得不对。

    【我……为什么会难过呢?】

    A631调出数据面板,宿主的人性数值正剧烈波动,像一串失控的乱码,复杂而混乱地影响着宿主。

    躺在地上本家人悠悠转醒,再看到那男孩儿手中握着族长的黑金古刀时,谁都没说话。

    张景平死了。

    他们心知肚明。

    被那黑狼吸了那么血,都显得极其虚弱。

    远处传来马蹄声,一匹黑马如疾风般奔来,嘶鸣声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它在老板面前停下,低头蹭着他的肩膀,亲昵得仿佛久别重逢的故人。

    四年未见,大黑依旧记得主人的气息。尽管眼前的老板变小了许多,但它毫不在意,只是用温热的鼻息轻轻触碰他的脸颊。

    老板神情一愣,伸手摸着他的头,随后本能的往身上摸,没摸到果子,就讪讪道:“今天没有果子了。”

    大黑不在乎,大黑只想和主人贴贴。

    一个全身裹着黑色斗篷的小孩,被高大的黑马抵着头顶,轻轻蹭着——这画面既诡异又温馨。

    张映诺赶到时,就看到这样的场面,蓦地,脚步一顿。

    “这不是族长的马吗?”张海也皱眉问道。

    众所周知,族长的马性子极烈,生人靠近必遭它甩尾拍脸。可此刻,它却对乐风表现得如此亲昵。

    张映诺的目光落在老板手中的黑金古刀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时,张司暗才从暗处走出,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做的不错。”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张景平的死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步闲棋,望向乐风的眼神也变得更加好奇。

    老板拍了拍大黑的脑袋,转头看向张司暗。利用、试探、坐山观虎斗——张家人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

    他只感到一阵疲惫。

    这个任务,要快点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