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老夫妇虽然无儿无女，但他们毕竟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夫，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而老翁呢，也收了两个徒弟，虽然不怎么争气，也没什么天赋，可也算是有了替他们收敛尸骨之人。

    只是，晏青禾自从来了这儿，倒是鲜少见到这两位传说中的土徒弟。

    老妇人便笑着同他解释，说，村子人不多，但因着地势原因，所以家家户户住得有些远。

    他们这儿地理位置也特殊，那水井离他们的村子也远，所以这里的人每天都过得很忙碌。

    天刚刚亮，家中的男丁便要立马起身去水井打水，而且要把一日之内需要的水都打回来。

    家里的女眷便要就着昨日剩下的水，将今日的早膳和午膳准备好。

    贫苦人家，其实没有什么早膳午膳的做法，好一点的便一日两餐，不好的便是一日一餐了。

    故而贫苦人家里，多数都瘦得很。

    光看脸色，身材，便可轻易判断出是什么阶层的人。

    晏青禾哪怕摔下悬崖，苦了这么些时日，可看起来就是与他们格格不入。

    老妇人又说道：“……吃了东西，男子都得外出寻找食物，女眷便留在家中照顾孩子，做点东西补贴家用。”

    家里条件好的可以织布刺绣，条件不好……便只能跟着丈夫一起外出寻找吃食。

    若是家里有孩子的，怕是更加艰难，只能在家里照顾孩子，等着丈夫找回食物。

    晏青禾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生活。

    他虽然知道自己运气也挺好的，除了刚穿越来时受了点屈辱和苦难，后面便很少吃苦了。

    运气更是好得不行。

    没想到，穷苦人家的生活竟然是这样的。

    他问道：“那为什么不想着离开这里，去外面找点活儿干？”

    老妇人本来在整理着药材，闻言，便怔愣着看向他。

    晏青禾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可老妇人却只是一笑，“公子怕是这辈子都没吃过什么苦头吧？”

    晏青禾没说话。

    他也不知晓，什么样的苦头算是苦头。

    兵账之辱算不算？

    一身狼狈被扔在沙地里，顶着一身尿骚味算不算？

    几次历经生死……又算不算？

    却又忽而听到老妇人说：“像我们这种没有地契，没有路引，也没有身份凭证之人……便是到了镇子上，也是找不到活儿来干的。”

    “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有资格去当那店小二，去那码头做苦力，甚至在街边摆个小摊卖馒头的……”

    “我们是穷苦人家，出生之日起便注定了此生只能如此，想要到外面找份活儿养活自己，太难了。”

    这村子里，甚至连个夫子都没有。

    他们两个虽然懂一些，却也只是勉强够用，但若是让他们出去当什么大夫，给人写方子便彻底难住了他们。

    他们这些手艺，也都是祖祖辈辈口头传下来的。

    传着传着，便开始人丁稀少了。

    他们的那两个徒弟，每日都要照顾家里，偶尔才能抽出空来这里学习。

    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老翁带着他们在外面认识各种草药。

    但也都是实物认识，毕竟那两个徒弟也不识字，便是给他们一本医书，他们也是看不懂的。

    故而，那两个徒弟便很少到家中来。

    晏青禾听完，心情复杂。

    也说不出来到底是这里的日子更加自在，还是待在澹台冥身边的日子更加安逸。

    但他不后悔。

    他自己也懂一些医术，而且还都是跟着方易安学的。

    只可惜，这个地方没办法制作出银针这么巧妙的东西，还得到镇子上采买才行。

    可距离下一次去镇子上买东西，还得三四个月。

    那时候临近冬天，得去买点实用的东西回来过冬了。

    从这里去镇子上的路，不但远，而且还危险，所以都得很多人一起去，彼此有个照应。

    晏青禾也不能为了自己方便，就让旁人冒险去为他采买东西，便只能暂时熬着。

    好在他的伤势不算严重，之所以恢复得慢，是因为这对老夫妇的医术确实不怎么样，认识的草药也不多，只是简单替他包扎了外伤，剩下的……只能让它自己好。

    就这么熬了一个多月，晏青禾总算能勉强下地走路了。

    但人也跟着瘦了许多，脸色原本是白嫩泛着粉红的，现在却因为缺少各种营养而显得蜡黄。

    身上的贵气也跟着减少了几分。

    没办法，虽然那位好心人给晏青禾留了一些银钱，但在这里，银钱暂时没有太大的用处。

    毕竟家家户户也没多少好吃的东西。

    老翁年纪大了，便是日日外出寻找吃食，也只能寻些简单的野菜野果回来。

    靠着给人治疗，偶尔也能得些其他的吃食。

    只是肉类，在这里太罕见了。

    村子里最有名的那个猎户，这几个月里也都没打到什么好东西。

    更何况，老翁的其中一个徒弟因着媳妇儿怀孕了，便想着上山找点肉给媳妇儿补补身体，却不幸被毒蛇咬伤。

    若非他恰好跟着老翁学了一些解毒救命的法子，只怕早就没命了。

    但被咬到的左腿，已经彻底废了。

    原本就贫困的家，此刻更是雪上加霜，而他的媳妇儿也只能靠着旁人的一点施舍来养身体。

    却没想到，十几日后，孩子也跟着没了。

    村子里总有些蛇蝎心肠的，或许只是随口一说，但只是一句“他家怕是做了什么恶事，才遭了这等报应，这女子看起来便不是好生养的，也难怪孩子都保不住”，便让那可怜的女子直接吊死在对方家门口。

    老翁的那个徒弟，跛着脚，将媳妇儿抱了回来，简单挖个坑给埋了。

    这辈子便也就这么过了。

    晏青禾就在人群中，亲眼目睹这一切。

    却无能为力。

    老翁心疼这徒弟，便将自己攒下来的一些吃食拿了过去，分给那徒弟，叫他振作起来。

    徒弟哭着给他跪下了，也应了。

    但这种“祸事”，如何能振作得起来？

    只是，老翁身体本就年迈，自己外出很难寻到吃食了，而出了这档子事，家中的女人都不给男人出去冒险了。

    饿个两三顿的，也还能活着，可若是家中的男人真的死了，她们的天便是彻底塌了。

    尤其是家里有孩子的，若没有男人外出找食物，她们这些女人生来便瘦瘦弱弱的，哪怕有心要和男人一起顶天立地，瘦弱的身子骨也不允许。

    生过孩子的女人，更是虚弱。

    当年没养好身体的，更是走一步便喘三下，除了在家里照顾样子，也没其他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