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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文化的悲哀
    在石塘镇逗留两日,路过县城略作停留,隔天便可看到童试放榜。

    拖这好几天,并非郑知县阅卷太慢,而是应考的学童太多。考棚实在坐不下,县试前后考了两批,每一批的出题都不相同。

    在册人口不足两万的颍上县,这次参加县试的学童就有四千多。

    是不是感觉很诡异?

    史学界有几种说法:一种认为,唐代户籍统计只统计成年男丁;一种认为,唐代户籍只统计成年男女。

    不论哪种,都不统计小孩,就算落户了也不计数。

    但还是不对劲啊,学童和在册人口的比例依旧对不上。

    呵呵。

    官府在册人口,是给中央朝廷看的,有可能上百年没变动了,颍上县这边甚至一直下降。

    只因人口增加,赋税总额也得增加。一来知县不容易征够赋税,二来知县能截留的就要变少,地方官脑子进水了才会变动户籍数据。

    实际征税的时候,又是另一套系统。

    以前靠里正,现在靠乡保长。根本不需要户口册子,乡里乡亲的,谁还不认识谁啊,没有大族庇护就得交税。

    “让开,让开!”

    苏如鹤年龄虽幼,却也算身体强壮,一路把其他看榜学童推开。

    他走到榜下仰望——

    第一名,苏如玉。

    第二名,刘宗儒。

    第三名,苏楷。

    第四名:李佑。

    一直看,一直读,他自己赫然取中了。

    第一百一十七名:林渊。

    第三百九十八名:苏如鹤。

    颍上县的乡试榜单,一共录取了400个学童,大概是参考人数的十分之一!

    一般情况下,县试只录取几十个,但那仅适用于正常州县。

    北方最高纪录是河南洛阳,一次县试8000多人参加,录取800名左右。南方最高纪录是江南苏州,一次县试多人参加,录取了1000多人。(咳咳~那啥,夸张的写法啊,不要介意)

    参加县试的学童水份很大,许多都是来体验气氛的。

    也没有啥定额,通常十取其一,人太多就让知府头疼去吧。

    “爹,我过了,我过了!”苏如鹤欣喜若狂。

    苏皓面无表情:“过了便过了,不用去参加乡试,你怕连乡试题目都看不懂。”

    苏如鹤依旧保持幻想:“万一运气好,知府老爷还是给过了呢。”

    苏皓脸色非常不好看,咬牙切齿道:“知府可没知县好说话,你爹也跟知府没啥交情可言!”

    苏如鹤立即闭嘴。李佑问道:“公子,那我也不用去乡试?”

    “可去,可不去。”苏皓让李佑自己决定。

    乡试录取了便是乡贡(相当于秀才),人数依旧没有定额,通常二取其一。但如果考生人数太多,也可能三取其一、四取其一、五取其一。

    江南地区的地狱难度,首先便体现在府试,已经通过县试的孩童,至少要被刷下去四分之三。

    而其他地区的州县,乡试录取率约为二分之一。

    “那我还是不去吧。”李佑笑道。

    就算通过乡试又如何?

    乡试、会试那一关得疯狂刷人,大唐的科举不是那么好考的!从县试、再到乡试、会试,几道关卡加起来,录取率可能不足1%。

    录取榜单旁边,贴着几篇范文,李佑的文章赫然便在其中。

    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童,摇头晃脑,连声赞叹:“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真乃奇文也!不知李佑是哪位神童?”

    “李佑是哪个?”

    “李佑是我苏氏哪宗的?定要结交一番。”

    “肯定是我汝阴苏氏!”

    “胡说,定是我石塘苏氏!”

    “……”

    李佑连忙开溜,悄咪咪的挤出人群。

    这看榜的无数人之中,竟然没人发现他的文章是借鉴的。

    苏皓回到清风书院,立即跑去藏书楼找文章。

    李佑写了一百多篇文章的标题,秦汉古文也写进去了,大概是他所知经典文章里的一半。

    ……

    藏书楼内。

    苏皓看着古文目录,问道:“这篇《与韩荆州书》的作者是谁?”

    “李白。”李佑立即回答。

    再回答不出来,苏皓就要打人了。

    之前有好几篇古文,李佑只记得文章标题,却连是谁写的都忘了,这让苏皓如何去寻找?

    一听是李白写的,苏皓非常高兴,因为藏书楼里有《李太白文集》。

    “这边!”苏皓招呼校工。

    两个杂役抬着木梯过来,苏皓亲自爬上去,取出《李太白文集》快速翻阅。

    古代文集也有目录,苏皓很快找到原文,扔给乐弦说:“把那篇文章抄下来!”

    李佑连忙说:“《春夜宴桃李园序》也是李白的。”

    乐弦连忙翻看目录,说道:“爹爹,就在我手里这一册。”

    “一并抄了。”苏皓叮嘱。

    这两篇文章,李佑虽然不能背诵全文,却对其中几段印象非常深刻。

    “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开篇就吹捧,李白是拍马屁的高手。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非常适合做文人雅客之间交流的妙语。

    苏皓扫了一眼古文条目,问道:“《吊古战场文》也是李白写的?”

    “呃……忘了,应该不是李白。”李佑有些尴尬。

    “那便无从寻找了,”苏皓只能放弃,又问,“《阿房宫赋》的作者是谁?”

    李佑说:“杜牧。”

    苏皓学过杜牧的诗,他立即带着仆僮寻找。

    一番折腾,只找到本《樊川诗钞》,里面全是杜牧的诗,根本就没有收纳古文。

    对于现代人而言,《阿房宫赋》随随便便就能看到。

    可在晚唐,只能从两个途径获得:一是唐刊本《樊川文集》(诗文皆有),二是私人传抄本(有文无诗)。

    这两种版本,俱为有限发行读物,大部分州县想买都买不到。

    搜寻无果,苏皓说:“算了吧,这篇也不找了。”

    李佑连忙说:“公子,这是一篇旷世雄文。”

    “真的?”苏皓有些不相信,因为他读过杜牧的诗,其文风不像能写出旷世雄文的样子。

    李佑说道:“我能背一下,不知能否背全。”

    苏皓吩咐绘彩:“你且记录下来。”

    李佑立即背诵:“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绘彩记着记着就哭了,放下笔说:“哥哥,你慢点。”

    李佑凑过脑袋一看,好家伙,“六王毕”写成“六王毙”,后面也一堆错别字。

    “还是我来写吧。”李佑只能说。

    默写出前面几段,中间就全给忘了,李佑苦思半天也想不起来。

    (快来个高中生,大学生闪一边)

    那就干脆打省略号,直接跳到最后一段:“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苏皓站在旁边看完,顿时惊叹:“果然千古雄文,不料杜樊川也能写出如此文章!”

    李佑说:“公子,咱们继续找文章吧。”

    苏皓指着《阿房宫赋》:“中间的呢?”

    “忘了。”李佑表示无奈,他是真的忘了。

    “如此好文章,你怎能忘了呢?快再想想。”苏皓催促道。

    李佑苦笑:“想过了,实在想不起来。”

    苏皓见到好文章,这文章却是残缺的,顿时心痒难耐如猫挠。他对赋才说:“你去书院各处打听,谁知道哪里能买杜樊川的文集,本少爷给他五贯钱。谁若能当场默写《阿房宫赋》,本少爷给他二十贯钱!”

    赋才领命而去,苏皓继续寻找文章。

    如此寻找好几天,李佑给出的一百多篇标题,只在藏书楼找到七十多篇,其中还包括许多韩柳等大家的文章。

    问遍清风书院的老师和学生,竟无人能够默写《阿房宫赋》。

    不过,有一个老师给出线索,曾在寿州孙氏的藏书楼里看见过《樊川文集》。

    为求一篇完整的《阿房宫赋》,苏皓竟然拿出50贯钱,对周武说:“你与乐弦,立即前往寿州,备好登门礼物,拿我的名帖拜会孙氏,务必把《阿房宫赋》抄回来!”

    周武惊讶道:“一篇文章五十贯?”

    “值,一百贯都值,”苏皓说,“只要你能把文章带回,不管真正用去多少钱,剩下的钱都归你了。”

    “还有这种好事?”周武高兴道,“公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乐弦也很高兴,周武一向豪爽,他此番跟去办事,定也能分到不少钱。

    周武和乐弦走了,苏皓继续苦寻两日。

    眼见找不到更多文章,苏皓只能打道回府,他似有所指的对李佑说:“佑哥儿,你家以前的藏书楼,肯定比我家的要大许多。”

    李佑面不改色,回答道:“家父生前,喜欢到处借书看。”

    苏皓想了想,叹气道:“唉,我也不刨根问底了,你祖上来历非凡。今后若能中举,你便改回本来的姓氏吧。”

    “多谢公子。”李佑拱手作揖。

    李佑所知的一些文章,如今要么在皇家藏书阁里寻找,要么躺在某个家族的藏书楼里。

    寻常士子,一辈子都别想接触。

    张守义得知此事,中途前来拜会苏皓,让林渊也帮着抄录了一份。

    七十多篇古文,而且都是名篇,张守义以前只读过二十多篇。

    不是不想读,只是读不到。

    将这些文章全部看完,张守义把李佑叫去:“这些都是令尊生前所授?”

    “是的。”李佑的脸皮越来越厚。

    张守义开玩笑道:“你家该不会是李唐后裔吧?”

    “不是。”李佑一口否定。

    “可以是,今后造反用得着。”张守义说道。

    李佑笑道:“李唐的旗号,打出来也没用。更何况,造反还得看自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哈哈哈哈!”

    张守义大笑:“有志气,大丈夫该当如此!”又问,“你不去考乡试?”

    “我能考过?”李佑反问。

    “不能。”张守义摇头。

    李佑、林渊、苏如鹤,三人都通过县试,但没有一个去参加乡试。

    谁都知道乡试的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