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联合大学动漫节论坛，如期举办。
会场在艺术学院大礼堂，座位上坐满了学生、老师、校外特邀画师和观展媒体。
今天的主题是“叙事情绪的视觉表达”，海报上印着每位画手的参展关键词。
最后一排，有一个名字特别醒目——黑刻。
“全网匿名情绪画手·首次校园合作·神秘展示”，这几个词一早就在校内刷屏。
但现在，米悦坐在主持席侧，看着流程表，最后一栏的“黑刻发言”那格——被红笔划掉了。
她没问主办人原因，也没追问他人，只在脑中默念了一遍“没来”两个字，然后翻到下一页。
舞台灯亮，第一位画师上台。
他展示了一幅近未来题材作品，画中电车飞行于夜空，台下掌声温和。
第二位，是女画家顾妍，用水墨叠影画了十种孤独形象，言语温柔，观众听得认真。
第三位，是业内新星孟桥，作品是光影实验风格，讲述自闭症少年的成长，他说话结巴，却极具感染力。
每一位都认真地讲、分享、被提问、被回应。
米悦每段总结词都精准、得体，像在完成一场考核。
但她的眼神，始终没能从观众席左侧第六排的空座位移开。
那个位置原是为黑刻留的。现在却被风吹得椅子布角在晃。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难过。
他本来也没答应会来。
她只是……一直以为，他会来的。
——
论坛接近尾声。
舞台灯光转为柔光，主持人宣布进入“现场提问与自由交流”环节。
台下气氛轻松了些，有人举手问孟桥：“你那个光影处理是怎么训练的？”
又有人问顾妍：“您画第七幅‘浮岛病人’的灵感是什么？”
画手们都笑着答，观众也鼓掌。
米悦松了口气，正准备进入结束语。
却在最后一排，看到一个穿南大校服的男生站起来。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想问，黑刻呢？”
会场顿时安静。
米悦呼吸一紧，下一秒，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她。
她一时间没接住话，翻了一页流程，空白。
主办人从旁边递过一个厚文件袋，小声提醒：“这是他寄来的。”
她接过袋子，动作有些僵。
台下窃窃私语开始蔓延：“他不来了吗？”“为什么啊？”“不会是炒作吧？”
她按住话筒，声音淡定：“原定嘉宾黑刻，因私人原因未能亲临，但他确实提交了一幅作品与一段文稿。”
她抬头，对着技术台说：“请投影。”
画面亮起。
是两个人的背影。
长桌、纸页、翻书、风，像一个无声的图书馆世界。
模糊，柔和，没有正脸，也没有眼睛。
只有一种“彼此在身边，但谁也没说话”的熟悉寂静。
全场第一次，静得像没人呼吸。
有人在低声说：“这是谁啊？”
“好像……不重要。”
“像不像某种……我也说不出的熟悉感……”
米悦翻开画稿中夹着的那张文稿，纸张略有折痕，边角写了手写字母“Z”。
她低头看了一眼稿纸，再抬头，眼神定住。
然后，她读出来了——
——
大屏幕上的画作缓缓拉开。
不是全彩，也不是浓墨重彩的技法，而是黑白素描稿。
画面中央，是图书馆的长桌。
长桌两端，各坐着一个模糊背影的年轻人。
一人低头翻书，另一人静静望向窗外。
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靠窗那人肩上，把他的影子投在了地板和纸页上。
桌上有一页纸被风吹起，画面在动静之间，像是时间被冻结的瞬间。
没有眼睛，没有五官，没有任何可以辨认身份的特征。
但整个画面，弥漫着一种细腻得近乎疼痛的温柔。
台下没有人说话。
那是一幅不需要语言的画。
它不是告诉你“这是谁”，而是在问：“你看见了吗？”
有人低头轻咳，有女生开始悄悄抹眼角。
也有画手坐直了身体，目光收紧，像在分析，却又无从下笔。
米悦站在灯下，手握着那张黑刻的文稿。
稿纸不厚，但她觉得沉。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轻得几乎不敢落在麦克风上。
“下面，是黑刻随画附上的文字。”
她低头，一字一字读出来——
“非常抱歉，我缺席了。”
“本来应该亲自说这些的，但我……也是为了她。”
“她站在光里，我怕我的靠近，会变成她的负担。”
“她不是我画的第一个人，但她是我画到现在，还不敢画完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在看。”
“但我一直在画——不是画她的脸，而是画她落在我生活里的方式。”
“她安静时，我画她发丝垂落的角度。”
“她看别人时，我画她没看我那一瞬的光。”
“我想跟她说——”
“如果你愿意——”
“我会用我的余生，好好地爱你。”
“我也不知道余生有多长。”
“但一定是——”
“我的全部。”
全场依旧无声。
那种沉默，不是冷场。
是所有人都在屏住情绪，怕哪怕多眨一下眼，眼泪就落下来。
然后，某个角落里，有人开始鼓掌。
是一声，很轻，却真。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掌声响起来的时候，竟像是集体松了一口气。
但那一松，就像洪水开了闸。
有女生开始抽泣，有人摘下眼镜拭泪。
有人翻出纸巾传给身边同伴，还有人捂住嘴，轻轻发抖。
台上的嘉宾画师也沉默良久，顾妍缓缓开口：“我第一次，在一幅不画眼睛的作品里，看见了自己的情绪，感受到了爱。”
孟桥失控地捂着嘴巴，眼睛也是红红的，始终没离开过那幅画。
这不是一次展示。
是一次——让所有人对自己坦白的时刻。
——
活动结束后，米悦没有和任何人寒暄。
她把稿纸放回文件袋，快步走出后台，从侧门穿出礼堂。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教学楼的窗灯像一格格远远的眼睛。
她走在没什么人的小路上，风吹得额发有些凌乱。
她没有擦，也没有整理，只是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好像在逼自己呼吸整齐一点。
她一直走到图书馆后墙的长椅前才停下。
她坐下那一刻，整个身体仿佛散掉了一样。
手放在膝盖上，指尖不停地搓动。
她不想哭的。
她一向不爱在人前示弱。
可今天那幅画，那段话，那种没有指名道姓的爱意——
偏偏比所有的直白告白，都更让人无处可逃。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黑刻漫画的时候。
画里的人不叫她的名字，也没有她的脸。
但那个情节、那个对白，那句“我不是画你，我是在把你放进我世界”——
那一刻她就知道，画的人在靠近。
只是她不知道，他离得这么近。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
屏幕跳出一条未读私信。
发件人：h.K.
她盯着那个字母很久，才点开。
“你把它读完了。”
“谢谢你没让它留在角落。”
她没回。
但她抬头看了看天。
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只有云，沉默又低垂。
她低声说了一句话，声音轻得像呼吸。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
她停顿了一下。
然后笑了。
“…我认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