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天色泛灰不暗，南大的天空像刚揉过的纸，层层叠叠，压着光也压着风。
周墨刚走出图书馆，手机“滴”地震了一下。
他看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今晚有个游戏，只有今晚能玩。】
没署名。但他知道是谁。
他的心跳，像是被这八个字轻轻拽了一下，先是疑惑，然后——加速。
消息继续弹出。
【Z.m.】
【四个任务：收集四只纸鹤】
【任务一】
【地点：图书馆主楼后廊，台阶向东偏移13米，靠近那棵你说“每年叶子掉得最早”的树。】
【时间：17:15前。】
【超过时间，纸鹤会被风带走。】
【提示关键词：那天你在看书，我在看你。】
他的眉眼浮起一点儿忍不住的笑意，但很快就平静下去。
没有任何表情的大起大落，只有眼底那一圈被晨光点亮的柔软——
像极了傍晚路灯刚亮起的那种黄。
“纸鹤？”
他轻声念了一句，声音干涩，像被这句提示逼得提前苏醒的嗓子没做好准备。
他在图书馆主楼台阶前站住了。
7:15分，时间只剩十多分钟。
他眯起眼睛看四周，光线正好照在最东侧的一棵树上，叶子果然掉得只剩几缕黄骨。
树干侧边的阴影里，藏着一点不属于自然的轮廓。
是它。
一只灰蓝色纸鹤，斜斜倚在树根边上，像是昨夜谁怕它着凉，特意用落叶给它盖了层薄被。
他弯腰时动作很轻，仿佛怕打扰到谁的梦境。
纸鹤很小，折痕却极精致。展开双翅的一侧，细细写着一句话：
“那天你背书包的拉链忘关了，我在你掉书的时候，顺手把它拉上了。”
“你没发现。就像你也没发现，我一直在看你。”
周墨的指尖紧了紧，像被那句“我一直在看你”重重地攥了一下。
他愣了一下，指尖摩挲那道笔迹，好像那一笔的停顿，就藏着她那时的呼吸节奏。
然后，第二条短信跳出来：
【任务二】
【线索提示：你看她打球，她没看你；你靠着栏杆等她，她以为你是路过。】
【剩余读取时间：13分钟】
东篮球场！
周墨心里第一时间闪出这个地点。
周墨抬头看天，天色渐渐朦胧，像她在催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把纸鹤收进口袋，脚步几乎不带犹豫地转向下一站。
这一刻，他真的有点喘不上气——不是跑快了，而是心跳乱了。
但是他始终飞奔着。
夜色在压，气温在降，风吹过球场灯架发出轻响。
他不觉得冷。
他只觉得，世界的重心，在一只只纸鹤里慢慢倾斜。
每一只折叠的速写里，都藏着他曾以为“不被察觉”的靠近。
而她，全都看见了。
她不是忘了他的生日。
她是在替他，一点点回忆他以为“不会被记录”的爱。
还有三只。
他知道每一只，都只出现一次，时间一到就会被“系统回收”——
她就是这样的人。
哪怕给你一场梦，也要精确地编排梦的节奏。
每一步，不能快一秒，也不能慢一步。
“好啊，米悦。”
他嘴角轻挑，奔跑的动作却越来越快。
“那我就来追。”
——
到操场的暮光微弱，路灯一盏盏点亮，从远到近，像有人为他铺了一条白炽色的追梦线。
周墨站定。
是篮球场旁的铁栏杆。
那天傍晚，她打完球，汗还没擦干，站在球场边缘。
他走过，停下，靠在栏杆看她。
她没看见他。
——他一直觉得，那些看见她的瞬间，都是他自己的秘密。
可她却把那个秘密，叠成了一只纸鹤。
周墨蹲下身，像捡一段失落的梦，小心翼翼地从栏杆脚边拿起那只银蓝色的纸鹤。
它轻得像云，又沉得像记忆。
他打开翅膀。
画中她走在夕阳里，背影微仰，像要与他错身而过。
但下一帧，她转头。
不是他叫她。
是她自己回的头。
画得很轻，像是怕惊到谁，又像怕谁不信。
角落字迹浅浅：
“那天你说你在看我。其实我回头时看到了你，就知道你是为我站在那儿的。”
纸面下还有一张浅浅的图——
标记的是操场栏杆旁一根落满风铃木叶子的柱子。
她不是画“场景”。
她在画“那天的情绪”。
周墨站在原地几秒，忽然笑了。
不是嘲弄，也不是释怀。
而是——
“你真会算计我，米悦。”
“知道我会为了这一句，就跑断腿。”
他将那只纸鹤叠好，揣进外套内袋。
动作很慢，像给它盖上一层不会散的温度。
第三则任务震动而来。
【Z.m.】
【任务三】
【线索提示：你画她，在这里；她画你的那笔，还没完。】
【地点：旧教学楼侧廊】
【剩余读取时间：10分钟】
他知道那是哪儿。
第一次，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画下他的侧影。
那次他没画她——只画了一个“靠着玻璃仰头的人”。
因为他不敢确认，是不是她。
这次，她来确认了。
她用一场游戏，把所有“没说出口”的温柔，一点点画回来。
他开始跑。
光线越来越暗。
风吹起画纸的味道。
他跑得急，鞋底擦过地砖发出“哒哒”声，像心跳砸在空气里。
还有两只纸鹤。
而她，应该已经在终点。
等他。
或者说——
在等一个，终于愿意把梦走完的人。
——
旧教学楼像一页泛黄的画稿，风一吹，就发出轻微的卷边声。
周墨推门而入，昏黄灯光映着墙上的裂纹。
他放慢了脚步。
这里安静得像是隔了个时代。
空气中有粉笔灰的味道，还有老式画具留下的松节油残影。
拐入回廊，天色刚好——不亮也不黑，像是专为这段路设下的剧场光。
手机提示音响起：
【Z.m.】
【第三块窗格下】
【剩余读取时间：6分钟】
他抬头数。
走过去。
第三块窗下，真的有一只纸鹤，压在一块褪色的木板下。
不大。
却像压住了他那些年的悸动和不安。
他弯腰拾起。
纸上那句字，让他几乎握不住笔划线的手：
“你一直以为是你偷偷在看我，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他仿佛听见自己心里某个角落的门，被轻轻推开。
不是撞开，是那种，等了很久，有人带着钥匙来的声音。
纸鹤展开，内页画着他侧坐在画凳上，低头画画的神态。
那天，他画的是光影。
没想到，她在画他。
那时他们一个在画里，一个在画外。
她没叫他。
他也没抬头。
却在今天，在这一纸纸纸鹤里——
重叠了全部的回头。
“你画我一次，我记你一生。”
周墨将纸折回去，小心放进口袋，转身。
天彻底黑了。
他的心却越来越亮。
手机再次震动：
【Z.m.】
【任务四】
【任务说明：你总在画光，现在光在等你。】
【最终定位：青鸢工作室·楼顶层】
【时间：18点前】
他笑了。
那笑意不再带试探，也不再有藏匿。
他加快脚步。
脚下每一步都像踏在画布上，每一步都是涂抹情绪的笔刷。
“她设了一整个校园的伏笔。”
“只为了告诉我一句话。”
“她看见我了。”
青鸢楼在前方亮着灯。
顶层的窗，正透出一盏温暖的黄光。
像是有人，在那里，早已备好结尾。
只等他来。
只等他说：“我找到了你。”
——
楼梯口没有灯。
但他认得这条路。
是他们无数次擦肩而过、无数次假装“恰好相遇”的地方。
脚步声回响在铁楼梯上，一步、两步……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跳的节拍上。
呼吸有点乱。
但他没停。
最后一级，夜风正好从顶层窗户吹进来，吹得门半开半阖，像是被谁故意留着。
他伸手，推开。
室内昏黄的灯罩下，工作桌上一盏红烛跳着火光。
桌面中央，一只蓝灰色纸鹤安静地伏着。
四周没人。
静得像是梦境预设好的空场，等他落座。
手机最后一条提示也刚好跳出：
【Z.m.】
【这是最后一只。你找到了它，就找到了我给你藏的那颗心。】
他坐下，手还没触碰纸鹤，就听见——
啪。
掌声。
背后。
是男生宿舍那仨活宝先冲出来的。
黄刚举着小喇叭：“Z.m.选手，全场通关，成绩满分！”
后头的马一鸣激动挥手：“别感动得哭啊，我们都看了定位，全程看着你跑步路线。”
“本想跟在你后面直播你跑步姿势的，但又怕你发现。”
周墨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人轻轻按住了。
林杰东。
他笑得特别欠打：“哥们儿，游戏还没完。”
啪。
眼前一黑——被蒙上了。
“干嘛？”周墨失笑。
“闭嘴。”林杰东嘿嘿，“你不蒙眼，后面这段就没味儿了。”
他被拉着，脚步磕磕绊绊走了十几米。
像回到画中的世界，听得见笑声、风声、心跳声，就是看不见人。
“站好了，别乱动。”
“我让你睁眼，你再睁。”
周墨站定。
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
就在他以为他们是来捣乱的那一刻——
突然。
一个吻。
从前边轻轻落下。
唇瓣贴上那一秒，他没有惊讶、没有躲避。
他只是——
微微颤抖了一下。
像终于等到一个答案。
眼罩被轻轻扯下。
灯光柔和。
眼前是米悦。
她的唇角还残着一点笑。
“你找到了啊。”她轻声说。
“还以为你走到操场那站就不想继续了。”
周墨眼睛没眨，却湿了。
只是点头：
“你让找，我就会找。”
“你在哪儿，我都走得过去。”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后方掌声再起。
唐思雨、高希希、陈若琳，还有捧着的蛋糕。
一水儿的女生舍友们从工作室暗角现身出来。
“早说了他会哭的吧？”
“我赌他今晚画不完漫画。”
“高希希你快录，表情好纯情，来，来——”
米悦没动。
只是在他耳边轻声说：
“周墨，生日快乐。”
“你是我画里最不安分的一笔。”
“也是……我最舍不得擦掉的那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