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陆家兄弟看着前线斥候拼死送回的情报——严兆自刎，其军崩溃，北部各城纷纷易帜归顺大胤——兄弟二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城内，火光摇曳，映照着两张疲惫而凝重的脸。
“严兆...死了。”
陆羽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兔死狐悲的悲凉。
虽然严兆是他们的死敌，但看到一代枭雄如此窝囊地落幕，被胤人算计至死，心中也不免戚戚。
更重要的是，严兆一死，胤人南顾的障碍彻底扫清。大胤的龙旗，已从北、西（原大言方向）两个方向，对凉城形成了泰山压顶般的合围之势。
再加上本就是大胤傀儡的青崖......
陆宪紧握着他那柄沾满无数敌人鲜血的巨锤，手指用力，发出咯咯的轻响。他眼中的战意依旧燃烧着，但更深层，是无法掩饰的沉重和一丝...茫然。
父亲陆啄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那句“誓死效忠陛下，拱卫大离江山”的遗训犹在耳边。
可如今，大离在哪里？只剩下凉城这弹丸之地，和一群疲惫不堪的兄弟。
“胤人...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了。”
陆宪的声音低沉沙哑，陆家特有的庞大身躯给他的声音蒙上了一层质感。
他不怕死，凉城军也不怕死。
但明知是死路，还要拉着所有兄弟一起殉葬吗？
父亲忠于的是大离，是离写陛下，可如今的大离，早已名存实亡。
除了他们陆家，其他家族都在为自己的家族计，没有人会把离写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大离......陆宪迷茫了。
“报！将军！”
一名亲兵的声音打破了帐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丝异样，“城外...城外有陛下的使者求见！奉...奉胤陛下之命而来！”
“陛下？”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快让天使进来！”
进来的是一名小太监，送完离写的诏书后，便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中急匆匆的离去了，没有多余的言语，去向不明。
凉城城主府。
由于是皇帝的诏书，很多将领都被兄弟俩叫过来了。
染血的诏书在陆宪的大手中簌簌抖动，离写那稚嫩却决绝的字迹，狠狠凿进他的眼，钉进他的骨。“归顺大胤”、“勿以朕为念”……冰冷的墨迹下，是尚未干涸、刺目的暗红。
那是小皇帝的血。
“呵……”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哑笑声从陆宪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狗屁的天命！”
他猛地抬头，眼白赤红，如同濒死的凶兽。手臂肌肉贲张，那柄染过无数敌血的巨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狠狠砸下！
“轰——！”
坚实的硬木桌案瞬间四分五裂，木屑激射。诏书飘落在地，覆盖在狼藉之上。
府内死寂。
陆羽脸色灰败，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几名心腹将领垂手肃立，盔甲下的身躯绷紧如弓弦，目光死死锁在陆宪身上，只等他一声号令，便是玉石俱焚。
陆宪胸膛剧烈起伏，他弯腰，将地上那份染血的诏书一把抓起，紧紧攥在掌心。
他目光扫过帐内每一张视死如归的脸，那里面有不甘，有悲愤，有刻骨的仇恨，更有一种凉城军独有的、近乎偏执的忠诚。
“爹，”他声音带着哭腔，“您守了一辈子的大离……守到死……陛下他……他……”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呜咽。
他猛地转身，背对众人，肩胛骨在甲叶下剧烈耸动。
府外，寒风卷过凉城，带起呜咽般的哨音。
凉城残存的军卒沉默地持戈肃立，如同扎根在冻土里的铁木。
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气息在凝聚。
他们在等。
等他们的将军，等那个曾一人独挡千军的怪物，做出最后的抉择——是拖着残躯扑向胤军的铁蹄，燃尽最后一滴血；还是遵从那份幼帝冰冷的旨意。
......
汴京，养心殿。
夏旻负手立于图前，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在丈量最后的距离。
汪直无声侍立一旁，屏息凝神。
夏旻觉得自己好累，他并没有夏曙那般的精力。
皇帝的行辕大帐，依旧在大言驻扎着。
这是父子俩的默契。
大离，是他夏旻的起点，也应该由他夏旻亲自解决。
“汪直。”
夏旻的声音不高，在空旷的大殿里却清晰异常，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奴婢在。”
汪直心头一凛，太子已经将将严兆留下的势力彻底消化，不留任何后患，为即将到来的最终一统铺平道路。
夏旻的目光终于抬起，投向殿外西南的天空：“传讯苏秦，让他依计行事，持我手令，亲赴凉城。告诉陆家兄弟，幼帝离写仁心悯民，遗诏归顺，乃大义之举。大胤太子夏旻，敬陆氏满门忠烈，保其宗祠不毁，族人无忧。陆宪、陆羽，若愿卸甲，凉城军可整编入胤军序列，陆宪可为胤军先锋大将，陆羽可领一州牧守。若执迷……”
夏旻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父皇的中军已在大言边境驻扎，五行大阵之下，凉城化为齑粉，只在旦夕。”
若是陆家识时务，那么大离的百姓就会免受这最后的苦头，若是抵抗到底......
夏旻有一个好父亲，随时帮他夏旻托底。
“是，殿下！”
汪直深知此去凶险，他曾以“王湾”的身份短暂的在那位小皇帝的身边呆过，对于大离的形势了然于心。
陆宪那怪物性情虽说暴烈，但谋略上却并非莽夫。
苏秦此行无异于虎口拔牙，但太子布局至此，已不容任何意外。
夏旻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殿内重归寂静，唯有铜漏滴水之声，规律地敲打着时间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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