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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走前那一铲子最烫手
    晨雾未散时,沈星河的布鞋尖先蹭上了院门槛。

    他习惯性伸手去推那扇老木门,掌心刚碰到褪色的红漆,就顿住了——门缝里泄出的热气裹着柴火香,像只温软的手轻轻托住他手背。

    "今儿灶火没凉透?"他低喃着跨进门,目光扫过墙角的泥砖灶。

    青灰色的炉膛还泛着暖黄的光晕,锅底那道陈年焦痕比昨日更深了些,像道蜿蜒的小蛇。

    蹲下身摸炉壁,指腹刚贴上粗陶,就被烫得缩了缩——余温竟能透过两层砖透出来,足见昨夜添柴的人往灶膛里塞了多少松枝。

    视线下移时,炉架旁一小撮粗盐撞进眼里。

    颗粒间沾着星星点点的灶灰,撒得歪歪扭扭,却恰好围成半圈,像孩子用石子摆的月牙。

    沈星河喉结动了动,指尖轻轻抚过盐粒——这是父亲最爱的"加碘精制"盐,包装上印着蓝白条纹,他上周刚在副食品店买的。

    从前沈建国总说"盐要撒匀才入味",此刻这滩不成形的盐,倒比任何雕花更烫人。

    "爸..."他对着空灶轻声唤了句,尾音被晨雾揉碎。

    正想再摸两把炉壁,院外传来行李箱滚轮碾过青石板的轻响。

    林夏的米白风衣角先扫进院门,发梢还沾着露珠,却把行李箱推得稳稳的:"我帮张婶送完最后一笼包子就来了。"她望着炉膛的目光顿了顿,又转向沈星河:"真不等周六轮值再走?

    王大爷今早还念叨着要带他腌的糖蒜来。"

    沈星河直起腰,袖管扫落一片沾在裤腿上的灶灰。

    他从裤兜摸出块蓝布,仔细擦拭着便携炉的铜把手:"走得越平常,越像还会回来。"金属炉体在他掌心渐渐泛起温度,"上回我妈走时,全家哭天抢地,结果我记了二十年她病床的白被单。

    现在这样...多好。"

    林夏没接话,蹲下来替他整理炉边的零碎。

    当沈星河打开炉体夹层时,她才看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样东西:母亲的铝制饭盒,盒盖内侧还留着她用红漆描的"星"字;录着母亲声音的微型录音笔,按键磨得发亮;还有本边角卷翘的旧菜谱,翻到的那页夹着半片干枯的月季花瓣——是母亲最后一次去医院前,在院角摘的。

    "这些不是遗物。"沈星河将菜谱轻轻按进夹层,"是火种包。

    谁掌勺,谁就有权打开。"他合上炉盖时,金属扣"咔嗒"一声,像给某种约定上了锁。

    院外传来拐杖叩地的"笃笃"声。

    沈建国的蓝布衫先出现在门框里,拐棍头包着的旧布条磨得见了线,却还是齐整地缠着——那是沈星河去年用旧秋裤剪的。

    老人没说话,只把用蓝布裹着的锅铲轻轻搁在炉边,蓝布角还沾着厨房的油星子。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张折得方正的纸,纸边被手指捏得发皱,递到儿子面前时,指节微微发颤:"你妈...留的最后一个菜单。"

    沈星河展开纸页,墨迹已经有些晕染,却还能看清"豆腐炖海带,糊底不限"八个字。

    落款是母亲的字迹,比从前小了些,像怕占太多地方:"给星河,也给老沈。"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整理母亲遗物时,在抽屉最底层发现的病历本——确诊乳腺癌那天,正是这张菜单的日期。

    原来她早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把"最后一顿"留给了未来。

    "我...没敢做。"沈建国摸出根烟,又想起什么似的收回去,"她总说这菜要两个人烧,一个翻豆腐,一个搅海带。

    我怕...怕烧出来不是她要的味儿。"

    沈星河转身走向灶台,火柴擦燃的"呲啦"声盖过了喉咙里的哽咽。

    他往铁锅里倒了勺菜籽油,油花刚泛起涟漪,就撒了把葱花。

    葱香腾起时,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葱花要等油热到刚好",而父亲总说"糊点才香"。

    此刻他握着锅铲的手稳得反常,仿佛在刻一块最珍贵的碑。

    豆腐入锅时发出"滋啦"的欢唱。

    他故意多等了半分钟,直到锅底腾起细细的青烟,才用锅铲轻轻一翻——金黄的豆腐底面已经结了层焦壳,像块缀着琥珀的老玉。

    林夏站在他身侧,看着焦痕在铁锅里裂开更深的纹路,忽然明白:他不是在做菜,是在"刻痕",像当年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上刻"星"字一样,把这次掌勺,烧进所有人的记忆里。

    三碗豆腐炖海带摆上桌时,晨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桠,在粗陶碗沿洒下斑驳的金斑。

    沈建国夹起最焦的那块豆腐,放进嘴里慢慢嚼,喉结动了三动,才说:"咸了。"

    沈星河拿筷子的手顿住。

    父亲却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你妈要是尝,准说'香'。

    可我得说实话——咸了就是咸了,这才叫活着。"他伸手把炉边的锅铲推到儿子面前,木柄上还留着方才擦拭的水渍,"走可以,但得把这铲子交出去——当着我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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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星河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重生那天在医院走廊,他也是这样望着病床上的老人。

    那时老人浑身插满管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怨爸没本事"。

    此刻老人的手背上还留着昨天炒菜时被油溅的小泡,却把最珍贵的东西递了过来。

    他起身走到林夏面前,双手托着锅铲。

    木柄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像当年父亲把锅铲塞给他时一样。

    林夏的指尖刚触到木柄就颤了颤,却没低头,只望着炉膛里未熄的炉火:"我烧糊了,你也得说香。"

    "说香。"沈星河应得干脆,眼角有点发涩。

    风铃突然轻响,是穿堂风来了。

    炉火"噼啪"爆了个火星,落在锅铲木柄上,又倏地熄灭。

    三人谁都没动,就这么望着跳跃的火苗,听着风穿过老槐树的沙沙声,像在听一场无声的誓约。

    暮色漫进院子时,林夏帮沈建国收拾碗筷去了。

    沈星河坐在门槛上,把便携炉抱在膝头。

    他轻轻摇晃着,能听见炉体夹层里三样东西碰撞的轻响——那是母亲的声音,父亲的味道,和他二十五年人生里最珍贵的温度。

    院外传来张婶喊孙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沈星河摸出块软布,最后一次擦拭炉身。

    月光漫过他的手背时,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明天天没亮时,得再检查一遍火种包。

    毕竟,有些火,得烧得更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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