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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烟走人不响
    巷口的青石板还沾着夜露,沈星河推开木窗时,正瞧见林夏抱着竹编的菜篮往巷口走。

    她浅蓝的棉布衫被晨风吹得鼓起,发尾沾着枕压的弧度,像片飘得急了些的云。

    "夏夏。"他扶着窗沿喊了一声,声音裹着灶膛里未散的余温。

    林夏转身,发间的木簪晃了晃,露出耳尖被枕头压出的红印:"我去看看张婶新腌的雪里蕻——哎?"她忽然侧耳,菜篮里的搪瓷杯当啷轻响,"巷口有动静。"

    两人顺着青石板往巷口走,晨雾里渐渐显出几团蹲坐的影子。

    是前两日刚搬来的租客,两个年轻人和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太太。

    便携式小煤气炉支在台阶上,锅底已经糊成深褐色,粥汤正"噗噗"往外溢,混着焦苦的气味漫过来。

    林夏脚步顿住,菜篮里的葱叶被她攥得发蔫:"这火候太急了,锅离火口至少得再挪半寸。"她刚要抬步,手腕被沈星河轻轻拽住。

    他掌心还留着灶灰的温度,指腹蹭过她腕骨上的小痣:"让他们烧糊一回。"

    "可..."林夏回头,撞进他眼底的温软。

    那目光像浸过温水的棉絮,裹着二十年前他蹲在父亲焊枪旁时,看熔锡慢慢凝成珠的专注:"我十四岁那年偷煮元宵,把铝锅烧穿了个洞。

    我妈没骂我,蹲在地上捡元宵渣子,说'疼过锅,才记得住火的脾气'。"

    林夏的手指在他掌心里蜷了蜷,忽然笑了:"你呀,总把疼当糖喂人。"

    沈星河松开手,转身从巷口的柴堆里抽出一捆用麻线扎好的干柴。

    柴枝上还沾着松脂的清香,他踮脚把柴挂在人家门把手上,又摸出半张旧报纸垫在底下,用铅笔在上面写:"湿柴难燃,可来换干。"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的作业。

    "沈先生!"

    两人刚要往回走,穿蓝制服的街道办小王从巷口跑过来,额角沾着细汗:"李主任让我给您带个信儿,咱'守灶人家'进了民间文化示范点候选名单,需要主理人履历和事迹材料。"

    林夏的眉头立刻皱成小括号:"不是说过不搞这些吗?"

    小王搓着衣角,声音低了两度:"李主任说...要是不配合,可能影响后续的燃气管道改造补贴。"他从帆布袋里抽出个牛皮纸袋,"这是申请表,您看看?"

    沈星河接过纸袋,指尖触到纸张的毛边。

    他望着林夏发顶翘起的碎发,想起昨夜收音机里的旁白——"只看见晨雾中的炊烟、檐下的风铃,和一双双添柴的手"。

    风掀起纸袋边角,露出"主理人简介"几个黑体字,像块硌在喉咙里的糖。

    "建国叔,帮我递下樟木箱钥匙。"

    傍晚的灶房飘着红薯粥的甜香,沈建国正蹲在门槛上修风箱,闻言抬头,老花镜滑到鼻尖:"你妈那箱子?"他用围裙擦了擦手,从裤腰里摸出铜钥匙,"锁扣生了锈,轻着点。"

    樟木箱打开时,陈年老樟的气味裹着樟脑丸的清苦涌出来。

    最上层是沈母的蓝布衫,领口还留着浆洗过的硬边;下面压着一摞账本,封皮磨得发亮,正是从前记录"代煮"柴米油盐的本子。

    沈星河翻到末页,那里夹着半片烧焦的采访提纲,"核心人物"的红圈已经褪成淡粉。

    他摸出钢笔,在空白处写下三行字:"火无始,亦无主;薪有尽,火不枯;名可弃,味长留。"字迹浸润着墨香,在纸页上洇开,像灶膛里跳动的火苗。

    "写这些做啥?"沈建国凑过来看,风箱零件在他脚边滚成小堆,"你妈当年记账,就爱写'今日张婶多给了把葱','王伯捎来半坛酒'。"他用粗糙的指腹摩挲纸页,"倒和你这字儿一个味儿。"

    第二日清晨,沈建国破天荒穿上了洗得发白的工装裤。

    那条裤子还是他在厂子里当钳工时常穿的,膝盖处补着块蓝布,裤脚沾着机油印子。

    他拎着工具包出家门时,沈星河正往灶里添柴:"爸,您这是..."

    "去社区活动中心。"沈建国把工具包甩到肩上,金属零件叮当作响,"老周头说他们那有个废弃的灶坑,风道堵了二十年。"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咱巷子不能只有'一个会烧火的'。"

    傍晚回来时,工装裤的裤兜鼓囊囊的。

    沈建国从里面掏出张皱巴巴的白纸,摊在饭桌上:"画了老灶台的剖面图,标了风道调节、灰烬蓄热。"铅笔印子深浅不一,有些地方被橡皮蹭得发毛,"小海那娃爱鼓捣,给他拿着玩。"

    周小海接过图纸时,眼睛亮得像被火烤过的玻璃弹珠:"叔,我明儿就去改楼下的灶坑!"

    "别急。"沈建国摸出块硬糖塞给他,"先看三天日头,记准了风向。"

    林夏的"盲灶训练角"设在巷尾的老槐树下。

    她用蓝布蒙住参与者的眼睛,让他们凭听觉和触觉控火。

    首日试炼,轮到赵师傅时,炉火突然"呼"地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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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观的老太太们"哎呀"声刚起,林夏刚要冲过去,却被沈星河轻轻按住肩膀。

    他弯腰拾起脚边的陶盆,用铁铲敲了三下。"当、当、当——"清响撞着槐树叶,散进风里。

    赵师傅的手在半空顿了顿。

    他年轻时在国营食堂掌勺三十年,耳力比常人灵三分。

    这三下敲击,像根线突然串起了四十年前的记忆——那是他妻子生前常敲的"火安"暗号,每次他炒糖色时,她就站在灶边敲盆,提醒"火候到了"。

    老人浑浊的眼睛在蓝布下动了动,抬手摸索到风门拉杆。

    他的手指因风湿有些蜷曲,却稳得像钉进墙里的楔子。

    拉杆"咔"地转了半圈,火星"噌"地窜起来,舔着锅底,发出"刺啦"的欢鸣。

    没有人鼓掌。

    老槐树下的呼吸声突然慢了,像被文火煨着的汤,咕嘟声都轻了半分。

    深夜清理灶台时,沈星河的铁铲"当"地磕到硬物。

    他蹲下来,用手扒开排水沟里的淤泥,一枚烧变形的铁环沾着泥浮出水面。

    那是从前"代煮"用的编号章边缘残片,边缘被磨得毛糙,显然有人刻意毁过,却又舍不得丢弃。

    他用袖口擦净铁环,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上面镀了层银。

    沈星河望着铁环上深浅不一的划痕,想起前几日王婶偷偷塞给他的腌菜坛——坛底压着张纸条:"别说是我送的";想起刘叔修烟囱时,非说"顺道"帮他把房梁也加固了。

    他没追问。

    第二日清晨,他把铁环嵌入新制的"灰田共耕区"界碑底座。

    水泥未干,铁环像颗沉入土中的星,只露出半道银边。

    "星河哥!"周小海的喊声响彻巷子,"您快看!"

    沈星河擦着灶台上的水珠抬头,正望见六户从未参与过"代煮"的人家烟囱同时冒烟。

    最东头那家的烟里飘着淡淡桂花香,甜得像泡了蜜的晨雾。

    "是陈阿婆!"林夏从院角跑过来,发梢沾着石榴花,"她孙子说,阿婆翻出了压箱底的桂花蜜,非说'今儿的火,暖得像小时候'。"

    沈星河望着那缕桂花香的烟,忽然想起昨夜埋铁环时,界碑旁的泥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新土松松的,混着鞋跟压过的浅印。

    晨雾渐散时,林夏抱着竹筒去"盲灶训练角"。

    她经过界碑时,脚步突然顿住。

    界碑底座的水泥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被什么硬物狠狠蹭过。

    她蹲下来,指尖触到那道划痕,温度还带着晨露的凉。

    远处传来周小海的吆喝:"夏夏姐,赵师傅教我调风门呢!"

    林夏抬头笑,发间的木簪在晨光里一闪。

    她没注意到,界碑的影子里,有半枚模糊的鞋印——是新胶鞋的纹路,前掌压得很深,像有人曾用力推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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