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坊深处,有一座名为“天工苑”的税虫实验室。
建在岛后方一片竹林深处,专门负责税虫母体的培育与改良。
它不似幽州税虫基地那般庞大,却更为精巧,所有设施一应俱全。
我的目标,是改良“丙三税虫”的一种变体。
也是当初我从屠百城那获得,扳倒血刀门和阴家的重要证据。
而这个证据,现在却成天道大阵升级的一个工具,一个技术瓶颈。
有了主簿权限,我调阅了所有的试验数据,足有千份。
连续两日,我埋首于卷宗之中,以《九章算律》全力推演。
最终,在那浩如烟海的数据里,我捕捉到了问题的核心。
税虫不可观测,无法直接剖析。
百工坊使用了一个模型,将其内部结构抽象为九个相互勾连的“灵枢环”。
千百次失败实验的数据指向同一个结论:
第七“平衡环”与第九“锚定环”的能量传导存在致命瑕疵。
两个环,如同两根相互干扰、时断时续的琴弦。
一旦外界真气过载,便会发生“共振”,从而引发整个能量结构的链式崩塌,反噬宿主心神。
我将发现告知铁棠。
他又是欣慰又是苦恼:“江老弟,你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找到了根子!不瞒你说,我们也都怀疑是这两个环节出了问题,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啊!试了无数材料、符文去加固,都效果寥寥,要么无效,要么直接让税虫彻底失活。”
“至少,我们找到了问题所在。”我平静道。
铁棠唤来两名他最为信赖的技术官僚。
一个叫孙墨,沉默寡言,有些木讷,但一说起技术,眼中放光,滔滔不绝。
另一个是徐莹,二十余岁的女子,心思缜密。
“从今日起,你二人全力配合江主簿,所需物料、人手,优先调配!”
……
处理完冗务,脑中仍萦绕着那九个环环相扣的“灵枢”。
心头烦闷,信步来到镇天屿旁的那片湖泊边。
暮色渐合,湖水幽深,倒映着山顶天道大阵流转的淡金色辉光。
波光粼粼,却带着一丝不真实的虚幻感。
一道清冷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湖畔柳树下,正是赵无眠。
来京城这几日,我忙于安顿、应对张玄甲、熟悉百工坊,对她……
确有几分刻意回避。
“躲着我?”
她的声音隔着面具传来,听不出喜怒。
我望着被晚风吹皱的湖面,摇了摇头:“事忙。”
沉默。
我望着她面具下棱角分明的轮廓,仿佛被这湖风带回了数年前的青州。
“想起当年在青州,你我背靠背,迎战不死宗高手。”
我望着湖水,感慨道:“那时,倒不用猜彼此心思。”
赵无眠面具下传来一声轻叹,似惋惜,又似自嘲:“当年只知挥剑,自然简单。如今……剑还在,人却要学着看这水中倒影,真假难辨了。”
是啊,物是人非。
想起当年并肩调查不死宗,我还将她的臀线比作盘山道,气得她想要杀我。
如今……又是沉默。
许久,我抬手指着湖水中天道大阵倒影,缓缓道:“你看这倒影,看似是山巅那座大阵的忠实映照,实则……水波一起,形貌皆非。究竟哪个才是真实?或者说,这映照本身,是否也成了一种无形的禁锢?”
赵无眠闻言,浑身一震。
她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当年……江侍郎也曾站在这里,说过类似的话。”
我心中猛地一凛!
“我父亲江明远去世已近十几年,那时……”
赵无眠仿佛看穿了我的疑惑,解释道,“那时,我刚入镇武司不久,年纪与沐雨相仿。”
我心中顿时翻涌起来。
江家旧案,被狗皇帝打成了谋逆,但我深知其中必有隐情!
赵无眠竟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接触过我的父亲?
我忍不住试探:“我父亲他……当年还说过什么?关于这大阵,关于……他后来遭遇的事?”
赵无眠却缓缓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清冷:“旧事已矣。没有秦掌司的命令,不得讨论。”
秦权竟然下了封口令!
这更让我确信,江家旧案背后隐藏的秘密,绝不仅仅是简单的“谋逆”。
只怕牵扯到更惊人的内幕。
赵无眠的目光投向远处那片空旷的广场,忽然转移了话题。
“你看到那片空地了么?当年那里立着的石碑……后来被沉入这湖底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湖水幽深,仿佛藏着无尽往事。
我们并肩在湖边坐下,一时无话。
晚风带着湖水的湿气,拂面微凉。
良久,赵无眠再次开口,提醒道:“小心张玄甲。他如今不仅在查蜀王案,还在调查‘庞大海’的案子。”
“庞大海?”这个名字让我感到些许陌生。
“你在青州黑市,杀的那个税吏。他是如今武库枢庞副监正的亲侄子。”
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当初在青州鬼市,那家伙仗着身份勒索到我头上,被我顺手扔下了崖洞。
我心中奇怪:“暗影阁专司情报与暗桩,何时连这种地方上的凶案也管了?”
银色面具之下,赵无眠似乎沉默了很久,开口道:“秦掌司……放权了。”
四年,剿灭四大魔教。
从青州到凉州,这一路腥风血雨下来,镇武司的铁律不知被我践踏了多少回。
张玄甲若真咬着不松口,只怕也会有不少的麻烦。
赵无眠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声音再次响起:“你功勋卓着,秦掌司暂时需要你,这是你的护身符。但功过从来难以相抵,张玄甲深谙此道。他不需要一下子扳倒你,只需不断地在你身上留下伤痕,积累到一定程度,自会有人帮你倒下。”
“你似乎很了解他。”
“在镇武司,每个人都需要了解自己的对手。”
赵无眠淡淡道,“当初在青州时,他还只是个一品税吏,大字识不了一筐,唯一的本事就是告密与钻营,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厌弃,却也人人忌惮。”
她微微侧首,目光似乎扫了一眼暗影阁的方向:“谁能想到,短短四年,他竟能爬上暗影阁主簿之位。这证明了两件事:他有他的‘本事’……而且,他是个从不掩饰自己欲望的真小人。比起伪君子,这种人更危险,因为他无所不用其极,且毫无底线。”
“是吗?”
我轻轻按了按腰间的羊毛剑,语气冰冷:“那就让他试试看,是他的牙口硬,还是我的剑,先绞碎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