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芬抱着怀里温软的小人儿，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被称作“MP3”的亮晶晶小方块。
很轻，甚至没有她掌心的那杯清茶有分量。
“太奶奶，这里面有一百首歌！”扎着羊角辫的小孙女，名叫念念，是赵大刚的孙女。
她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满是骄傲。
“爸爸说，以后还能装一千首！”
赵淑芬笑了，没有去看那个小东西，而是看着念念红扑扑的脸蛋。
“那念念喜欢听什么歌？”
“我喜欢……我喜欢那个，”念念歪着头，努力地想着，“‘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她唱得跑了调，还把词记错了。
旁边的赵小丽忍不住笑出声，纠正道：“是‘我们是害虫’的益虫，动画片里的歌。”
“对！就是那个！”念念用力点头。
赵淑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真好。
孩子的世界里，只有动画片和唱不对的歌词。
没有饥饿，没有贫穷，没有为了几毛钱的菜价而争得面红耳赤。
她把念念放下来，摸了摸她的羊角辫。
“去玩吧，让爸爸给你下载一千首。”
“好耶！”念念蹦蹦跳跳地跑下了楼。
阳台上，又只剩下母女二人。
海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赵小丽拢了拢母亲肩上的披肩，轻声问：“妈，您刚才在写什么？”
楼下客厅的喧嚣，隐隐约约传来。
有电视里春晚的歌舞声，有孩子们的打闹声，还有李娟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随便写写。”赵淑芬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
她没有说，她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了前世每一个家人的名字。
然后，又用笔，将它们一个个划掉。
不是憎恨，是告别。
从今天起，那些困扰了她一辈子的梦魇，该彻底散了。
“妈，小丽！你们俩怎么还在上面吹冷风啊！”
说曹操，曹操到。
李娟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她那穿着定制旗袍的富态身影就出现在了阳台门口。
“快下来！今年的小品可有意思了，都快笑死我了！”
她走到赵淑芬身边，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
“妈，您看您，大过年的还站在这儿，下面多热闹啊。”
她的视线落在赵淑芬面前的石桌上，那里还放着一支笔和一张白纸。
“哟，妈您还练字呢？”
赵小丽怕她多嘴，连忙开口：“嫂子，你不是说小品好看吗？快完了吧？”
“哎呀，不急不急！”李娟摆摆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楼下喊，“大刚！把我给念念准备的那个新年礼物拿上来！”
她一脸神秘地对赵淑芬说：“妈，您猜我给念念准备了啥？我跟您说，比文浩他们公司那个什么MP3强多了！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一个会说话的洋娃娃！金头发，蓝眼睛，按一下肚子还会唱歌呢！”
她语气里的炫耀，几乎要溢出来。
赵淑芬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由着李娟和赵小丽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慢慢走下楼梯。
巨大的客厅里，暖意融融。
水晶吊灯璀璨夺目，红木家具光可鉴人。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各种坚果、糖果和进口水果。
几个半大的孩子，人手一个最新款的手机，正聚在一起打游戏。
赵大刚和梁文浩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巨大的液晶电视。
见到赵淑芬下来，两人立刻站了起来。
“妈。”
“妈。”
赵淑芬点点头，在主位的沙发上坐下。
李娟立刻递过来一个削好的苹果，又把一杯温度正好的热茶放在她手边。
电视里，正在表演一个滑稽的小品。
“哈哈哈哈！你看这人，傻不傻！”李娟指着电视，笑得前仰后合，手腕上的帝王绿镯子一晃一晃的。
赵大刚也看得直乐：“这舞台效果可以啊，比去年强多了。文浩，你看那个升降台，咱们厂好像也能做。”
梁文浩笑了笑：“大哥，大过年的，别谈工作。”
他拿起一瓣橘子，细心地剥去上面白色的橘络，递给旁边的赵小丽。
赵小丽自然地接过，放进嘴里。
一切，都那么和谐，那么理所当然。
一个七八岁的小孙子跑过来，挤到赵淑芬身边。
“太奶奶，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讲什么故事？”赵淑芬慈爱地看着他。
“讲……讲个打妖怪的故事！”小孙子挥舞着拳头。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李娟说：“让太奶奶讲讲怎么挣大钱的故事！这可比打妖怪厉害多了！”
赵大刚也跟着起哄：“对对，妈，您再给我们指条明路呗？下一个做点什么好？”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了赵淑芬身上。
带着笑意，带着期待，也带着绝对的信服。
赵淑芬环视了一圈。
看着儿子，看着女儿，看着他们脸上幸福安逸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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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从前啊，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她讲了一个最古老，最简单的故事。
没有商机，没有财富密码。
只有山，庙，和一个讲故事的老和尚。
她的声音很平，很缓。
像窗外那不知疲倦的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
客厅里，渐渐安静下来。
孩子们不闹了。
大人们也不笑了。
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仿佛被这简单的故事带回了某个遥远的，宁静的午后。
当！当！当！
墙上的老式挂钟，敲响了十二下。
新年的钟声。
“过年啦！”
“新年好！”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整个客厅瞬间又沸腾起来。
孩子们欢呼着去抢早就准备好的红包。
李娟和赵小丽拥抱在一起，互相说着祝福的话。
赵大刚和梁文浩举起茶杯，笑着碰了一下。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轰——！
窗外，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猛然炸开。
绚烂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客厅，也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快看！放烟花了！”
一家人，无论老少，都涌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仰头看着那一场盛大的，为他们绽放的烟火盛宴。
一朵又一朵。
红的，绿的，金的。
将黑色的夜幕，映衬得如同白昼。
赵淑芬没有挤在人群里。
她独自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静静地看着。
看着窗外璀璨的烟火。
也看着倒映在玻璃上，那一张张幸福的笑脸。
赵大刚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妈，好看吧？”
“好看。”赵淑芬轻声说。
烟花的光芒，在她苍老的脸上明明灭灭。
前世临死前的冰冷和不甘，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
值了。
烟花声渐渐稀疏。
赵淑芬忽然转过头，看着自己如今已经两鬓斑白的儿子。
“大刚。”
“哎，妈，我在这儿呢。”赵大刚立刻凑过去，低下头。
赵淑芬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满屋的喜庆。
“明天，你陪我回趟老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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