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br>柳元一将几株草药小心地放在桌子上，动作细致。</br>他背对着青禾，沉默了片刻。</br>“禾丫头。”</br>柳元一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上了沉重，“你可知，你带回来的那位萧珩，究竟是何人？”</br>青禾莹白的小脸看着师傅的背影，清澈的眸子里带着茫然和隐隐的不安：“师傅？他不是失忆了吗？弟子不知……”</br>柳元一缓缓转过身。</br>他脸上的慈和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心疾首的凝重。</br>他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最疼爱的徒儿，一字一句：“他姓萧，单名一个珩字。”</br>“他是武林圣地，云梦山庄的庄主。”</br>“是当今武林的正道魁首。”</br>“更是……”</br>柳元一的声音顿住，眼中是深深的无奈和一丝愤怒，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更是有妇之夫！”</br>“其妻柳如眉，乃名动江湖的侠女，与他少年相识，结发夫妻，情深义重，江湖皆知！”</br>青禾后退一步。</br>小脸血色尽失，变得苍白如纸。</br>清澈的眸子满是茫然和羞耻感，水汽迅速弥漫上来，视线变得模糊。</br>她纤细的身体晃了晃。</br>有妇之夫？少年相识？情深义重？</br>她想起这一个月来，他们朝夕相处。</br>他为她捣药，陪她试方，还温柔缱绻地抱着她，承诺要娶她。</br>眼前人与师傅口中人，重叠在一起，又撕裂开来。</br>身份鸿沟，冰冷的现实，以及那有妇之夫四个字带来的强烈背德羞耻感，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br>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破碎的泣音。</br>原来她哭了。</br>柳元一看着徒儿崩溃的模样，心疼如绞。</br>他上前一步，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沉痛地看着她，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解：“禾丫头！你素来清冷自持，聪慧过人。”</br>“怎会突然如此糊涂？”</br>“连身份都没有弄明白的男人，你与他怎能滋生感情？”</br>“你可知这是何等大错？他家中尚有贤妻苦苦等待寻他！”</br>“你让我如何说你才好？”</br>青禾低着头，单薄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无声地砸落在地上。</br>她死死咬着下唇。</br>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已经不是简单的滋生感情了。</br>她已经是他的人了。</br>“师傅……”青禾的声音带着鼻音，几乎低不可闻。</br>她抬起头，莹白的小脸上泪痕交错，那双总是清澈沉静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羞耻和绝望。</br>她看着师傅的眼睛，心一横，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br>“弟子……弟子已经是他的人了。”</br>“什么？”</br>柳元一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瞪大，满是滔天的怒火和难以置信。</br>“孽障！糊涂！糊涂至极啊！”</br>柳元一的声音拔高颤抖，他指着青禾，手指都在哆嗦，“到底怎么回事？你说！”</br>青禾垂着头，把龙血灵芝的事情交代了一遍。</br>“居然要每月的月初月圆之夜都……，你可知这是将自己置于何等境地？”</br>柳元一胸口剧烈起伏，在药房里来回踱了两步，被这不懂事的弟子气得不行。</br>他停住脚步，眼神变得无决绝：“不行！绝对不行！”</br>“禾丫头，你听着，为师绝不能看着你自甘堕落，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妾室！”</br>“更绝不容许你为了萧珩，去与那柳如眉反目成仇！”</br>青禾被师傅的暴怒吓得瑟缩了一下，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可是那药性……这半年，他不能离开弟子。”</br>她说不下去了，绝望更深。</br>“不能离开？哼！”</br>柳元一冷哼一声，眼神冰冷，“为师自有法子！”</br>他走到药房最深处，从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通体乌黑的阴沉木盒。</br>盒子打开，绒布上静静躺着一只通体近乎透明的奇异小虫，若非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br>“此乃忘尘蛊。”</br>“极其罕见，也极其霸道。中蛊者，会彻底遗忘蛊虫入体前一个多月内的所有记忆。”</br>“对他后续恢复其他记忆，毫无影响。”</br>他将盒子转向青禾。</br>“禾丫头，你想办法，将此蛊，种入萧珩体内。”</br>青禾踉跄着后退一步，她连嘴唇都在颤抖：“忘掉一个多月的记忆，全然忘记我？”</br>“师傅，为什么？为何要如此决绝？难道就没有更温和的法子了吗？”</br>“温和？”柳元徒儿眼中的抗拒，知道她舍不得。</br>他痛心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坚定，“禾丫头，你还不明白吗？”</br>“你们之间本就是孽缘！”</br>“趁现在你们感情尚未深种，快刀斩乱麻，才是对你们所有人都最好的结果。”</br>他上前一步，将木盒塞进青禾冰凉的手中，语气沉重：“听着，蛊虫入体，他就会彻底忘记这一个多月在谷中与你相处的点点滴滴。”</br>“他内力深厚，为师担心他抵抗，你要让他心甘情愿地让蛊虫入体。”</br>“这半年之期，为师会安排外门的云苓师姐过来。”</br>“名义上是协助你用药，伺候你，实则是看着你。”</br>“你们之间，只能是大夫与病人的关系，绝不能再有半分逾越！”</br>柳元一的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青禾的眼睛：“哪怕是每月月初月圆之夜，那不得已的调和，也必须是以大夫的身份，是为了救他的命！”</br>“而不是以爱人的身份，你听明白了吗？”</br>“半年之后，药力化尽，你们便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br>青禾只觉得手中的木盒重逾千斤，冰冷刺骨。</br>她看着师傅决绝的脸，痛苦和迷茫几乎将她撕裂。</br>她不明白，为何突然就到了如此境地？</br>为何非要用这种近乎残忍的方式？</br>青禾的声音带着哭腔：“师傅，为什么，非要这样，弟子不懂……”</br>柳元一看着徒儿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br>他长长地叹息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br>他靠近她，手掌轻轻抚上青禾的发顶，声音沙哑而疲惫：</br>“禾丫头，你不懂，你可知那柳如眉的父亲，柳长空，是何人？”</br>青禾茫然地抬起泪眼。</br>柳元一的眼神复杂：“他是为师的亲兄长。”</br>青禾猛地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师傅。</br>“当年，为师与你师伯柳长空一同学医习武。”</br>“后来，因一些理念不合，渐行渐远。”</br>“但血脉亲情，终究斩不断。”</br>“柳如眉，是长空兄唯一的女儿，视若珍宝。”</br>“为师不能看着你，去伤害你师伯的女儿，不能看着你们姐妹反目成仇。”</br>“更不能看着你，因为一时情迷，葬送了自己，去做那为人不齿的妾室。”</br>柳元一的手按在青禾瘦弱的肩膀上，力道沉重，带着深深的无奈：“青禾，听师傅这一次。”</br>“趁一切还能挽回，趁情丝未深，用这忘尘蛊，断了吧。”</br>“就当这一个多月，从未发生过。”</br>“莫要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br>青禾只觉得一股的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br>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