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厨房与客厅连接处的小小隔断。
    木制的桌椅,木制的单人床,就连厨房的窗框都是木制的。
    这间老式独单对于李明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
    这是津沽市棉纺二厂分给他家住了将近二十年的房子。
    他扭头看向挂在床头上的日历。
    1992年1月28号。
    于是他咧开嘴巴开始又哭又笑。
    “妈的,老天终于怜悯了我一回。
    居然让我重生到了十八岁这年。
    “这一世我该从哪里重新开始呢?”
    “不如...就从这棉纺二厂?”
    李明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喃喃自语。
    就是这家父母工作了小半辈子的国营工厂。
    让他前世早早失去父母,失去青梅竹马的恋人。
    半生都在依靠拼命赚钱来麻痹自己。
    结果还因为公司的几台设备被人卡了脖子而导致破产。
    最后刚过中年就郁郁而终。
    所以重生以后的他第一个就想到要趁着国企改制的机会拿下这里。
    也好彻底改变自己一家人的命运。
    然而话音刚落,他那略显清秀的脸庞就忽然一紧。
    “1月28号,怎么是今天?”
    “糟了!我爸!”
    李明嘴里说着。
    抓起自己的棉袄就冲出了房间。
    “妈,我爸呢?”
    母亲张桂枝原本正坐在外间发呆。
    听到李明的话以后叹气一声道:
    “哎...”
    “早早就被叫去厂里谈话了。”
    “弄不好也得跟妈一样要被买断。”
    李明听了这话以后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我去厂里看看。”
    他嘴里说着开门就往外跑。
    “诶!你介孩子,你过去能干嘛?”
    母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然而满心焦急的李明根本没时间回答。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是去晚了就将再次失去父亲。
    张桂枝听着李明快步下楼的脚步声喃喃道:
    “哎!介傻孩子,你倒是先把棉袄穿上啊!”
    说完这句,眼泪就止不住的开始掉落。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却连着出事儿。”
    “今年这是撞了嘛邪了呀!”
    一向性子温和的她自语了一句之后就埋头痛哭起来。
    而此时的李明已经跑出棉纺二厂的宿舍大门。
    快步来到了一墙之隔的厂区门口。
    “刘伯伯,我爸他们是在礼堂开会吗?”
    “呦!是大明啊!”
    “你爸他们这会儿应该散会了吧?”
    “我看刚才已经有人骂骂咧咧的走了。”
    从小看着李明长大的门卫老刘严肃的回了一句。
    随后开口安慰道:
    “孩子,别着急。
    你爸也是因为你妈被买断以后脑子走神才犯点小错。”
    “让他好好跟领导们说说兴许不至于买断...”
    李明听了老刘的回答以后心里就打起了鼓。
    哪还有心思听他安慰自己?
    于是不等老刘说完就接口道:
    “我知道了刘伯伯,我这就去跟我爸说。”
    说完这句李明拔腿就向着棉纺二厂唯一的一座五层办公楼跑去。
    “爸,你可千万别跳啊!”
    然而他祈祷的话语刚刚出口。
    厂院里却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老李,你填错报关单的事儿咱们再好好说说。
    你赶紧给我下来。”
    “老李,你介似干嘛?”
    “事儿还没说清楚你就要跳楼?”
    “听哥哥一句劝,赶紧下来...”
    “老李,你可千万别冲动啊!”
    “你家小子马上揍要考大学了。
    你介时候要似出点嘛事儿不把孩子一辈子都耽误了吗?”
    连续的几声呼喊让李明的脚步瞬间凌乱了一下。
    他踉跄着抬头看向远处。
    一眼就看到父亲李国庆那瘦高的身形正站在办公楼的楼顶。
    在他身旁不远处正有几个人在慢慢靠近。
    而在办公楼的楼下此刻已经围满了人。
    “买断合同都摆我眼巴前儿了还有嘛可说的?”
    “你们介帮领导们不奏似看我们两口子好说话才把人往死了欺负吗?”
    “今天我就随了你们的愿从这儿跳下去。”
    “等我变成鬼以后挨个儿去你们家里闹腾。”
    一辈子没说过狠话的李国庆说出的威胁话语是那样无力。
    然而除了李明之外却没有人知道。
    一向性子偏软的父亲这次却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他脸色苍白的加快脚步冲向人群。
    刚要开口呼喊。
    就听到人群的最前方传来棉二厂长高吉强的声音:
    “老李,介事儿你真是误会我了。”
    “你也是咱厂的老会计。”
    “厂里现在是嘛情况你比我还门儿清。”
    “这一百多万的出口单子刚好够咱厂所有人关这月工资。”
    “就因为你填错了物项现在都给扣在海关那儿。”
    “咱先不说合同违约要赔多少钱。”
    “你就说没了这些钱咱厂这月的工资恁么办?”
    李国庆听了这话以后情绪更加激动。
    “我泥马都说了我没填错单子。”
    “介事儿你们都没人调查就把屎盆子扣我脑袋上。”
    “介不是欺负人是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楼顶的围栏外探出身子。
    同时一只右手还使劲往高吉强的方向指点着。
    几十公分高的砖砌围栏上还在往下滴落着雪水。
    所有人都能明显的看到李国庆在探出身子的瞬间脚下打了个滑。
    “哎呦喂!小心!”
    “嚯...你赶紧往后退,介泥马太危险了!”
    楼顶几个想要靠近的人全都吓得顿了一下脚步。
    “老李,你先冷静冷静。”
    “你刚才自个儿都说想不起来有谁动过报关单。”
    “那你说介责任不找你还能找谁?”
    高吉强无奈的开口反问道。
    报关单上准备发往乌克兰的只有劳保手套和工业棉纱。
    而厂里发出的货物里明明还有一万多副防寒手套。
    同时也正是这些已经涨价五倍的防寒手套。
    才使这批货物的价值勉强达到了一百多万。
    如今就因为李国庆的一个疏漏使得整批货都要延误十几天才能发出。
    这样一来即使到了地方人家也肯定不能全额付款了。
    高吉强的话音刚落。
    站在他旁边的副厂长王德发就声色俱厉的接口道:
    “李国庆,你自己犯了错误就该勇于承认。”
    “站在上边跟我们演这一出能有嘛用?”
    “你要是真有这骨气,你奏从这儿跳下去。”
    “那也算你对大伙儿有个交代...”
    “老王,你介似说的嘛话?”
    “奏似啊!介时候你刺激他干嘛?”
    “你少说两句吧。”
    高吉强和其他几人听了王德发的话以后纷纷开口。
    “跳就跳,我尼玛怕你?”
    站在楼顶的李国庆听了这话以后再次激动的探出身子。
    就在这时李明却突然扒开人群冲到了前面。
    他用尽力气对已经抬起一条腿的李国庆喊道:
    “爸,你可千万别跳啊!”
    “我知道报关单是被谁给篡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