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济水北岸,“非攻”军帐内灯火通明。
    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敌后穿插、长途奔袭、极限渡河的锐士们,经过了白日的休整,正围坐在各自的火堆边,低头擦拭着兵器,处理着伤口。
    疲惫,写在每个人的脸上,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完成艰巨任务的自豪。他们成功了,他们像一群幽灵,在赵魏联军的腹地掀起波澜,并全身而退!
    这简直是神迹!
    禽滑陵和邓陵禹等各小队的主官,此刻正站在李斯的大帐内。
    然而,帐内的气氛却冰冷如水。
    李斯没有看他们,只是低头审视着一份刚刚由书记吏写就的战损报告,他看得极慢,手指偶尔在案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次敲击,都像重锤砸在帐内众人的心头。
    “十五支小队尽数归来。”
    许久,李斯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从整体看,很完美。李牧被我们牵着鼻子,在济水南岸白跑了一趟,从结果上看,也算成功。”
    禽滑陵等人闻言,心中稍定,刚要躬身谦逊几句。
    “但是!”
    李斯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只有冰冷的审视,仿佛能刺穿他们的灵魂。
    “‘庚’字三队,渡河时遭遇魏国巡河小舟,为求速战,付出七人重伤的代价,任务失败!
    ‘辛’字五队,潜入村邑时被犬吠惊动,行踪暴露,虽成功脱身,却未完成任何袭扰,徒劳无功!”
    他每说一句,便有一名队官羞愧地低下头。
    “还有‘壬’字二队,伤亡过半!你们是为了端掉一个只有十二人的赵军哨所!你们告诉我,这笔账,划算吗?”
    李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你们以为,让赵军扑个空,就是胜利了吗?你们以为,烧了几个粮仓,杀了几个巡兵,就是奇功一件了吗?”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众人面前,目光如刀,一一扫过他们。
    “错!大错特错!”
    “我想要的,是用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恐慌!你们此行,看似完成了任务,实则只是用钝刀子在敌人身上划了几道口子,流了点血,却远未伤其筋骨!”
    他停在禽滑陵面前,语气中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化整为零,你们做得不错。但集结归队的速度,太慢了!
    各自为战,缺乏协同,像十五根散落的筷子,而不是一把攥紧的拳头!你们还没有领会‘总体战’的精髓!”
    “总体战”三个字,他说得极轻,但听在众人耳中,却比任何呵斥都更具分量。
    他们听不懂这个词,但他们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是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的,更高维度的战争哲学。
    “你们的伤亡,不是因为敌人强大,而是因为你们对战法理解得还不够深刻!你们流的血,没有将价值最大化!这,才是最大的失败!”
    这是李斯在刻意应用现代互联网行业的管理学手段。先肯定,再否定,拔高标准,制造焦虑,最后将失败的根源归结于对方“能力不足”,从而让对方产生“是我辜负了你”的愧疚感,进而更加死心塌地。
    果然,禽滑陵、邓陵禹等人,脸上最后一丝自得被剥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色与自责。
    他们甚至觉得,那些受伤乃至牺牲的弟兄,都是因为自己这些主官无能,才白白付出了代价。
    “请处座责罚!”禽滑陵单膝跪地,声音嘶哑。
    “请处座责罚!”众人齐齐跪下。
    看着火候已到,李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罚,解决不了问题。真正的战士,要在战场上把失去的尊严,亲手拿回来。”
    众人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之火,以为李军正要给他们时间去操演、去磨合,下一次定能不辱使命。
    然而,李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如遭雷击。
    “我知道你们很累,心力交瘁。”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体恤”,
    “但是,你们想过没有?现在,李牧比你们更累!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完败,此刻一定在反思,在调整,在他看来,我们这些‘鬼魅’,刚刚逃回巢穴,最需要的就是休整和舔舐伤口。”
    帐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李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疯狂的弧度,那笑容让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
    “传我军令!”
    “全员补充干粮、清水、伤药!一个时辰后,全体‘非攻’锐士……”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张惊愕的脸,然后一字一顿地吐出那道足以让任何人精神崩溃的命令:
    “三渡济水!”
    “轰!”所有人的脑子瞬间炸开!
    正在此时,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身戎装的蒙恬大步而入,
    “处座!”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
    “如此奇战,岂能无我蒙恬?末将请命,随‘非攻’锐士,一同出击!”
    他身后,化名为蒙平的蒙瑶也紧跟着进来,眼中同样闪烁着渴望与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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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看了蒙恬一眼,点了点头:
    “善。为将者,当求置身于风暴之心。但你要记住,入了‘非攻’营,便没有蒙氏少将军,只有一个代号‘恬’的锐士。”
    “诺!”蒙恬大喜,抱拳领命。
    “我也去!”蒙瑶见状,立刻上前一步。
    李斯却缓缓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你,不行。
    “为何?!”蒙瑶的倔强脾气上来了,用只有他们两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军正可是小觑女子?”
    李斯非但没生气,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蒙平,你告诉我,你与你仲弟相比,长于何处?”
    蒙瑶一愣,下意识道:“仲弟……仲弟武勇果决,冲锋陷阵,强于我。”
    “那你的长处呢?”李斯追问。
    “我……我心思或比仲弟细密,更善于观察。”蒙瑶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这就对了。”李斯颔首,语气变得郑重,
    “冲锋陷阵,我已有三千锐士,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但一个能于细微处洞察全局、坐镇后方稳定军心之士,却千金难求。”
    他走到蒙瑶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仲弟的战场,在济水南岸。而你的战场,在此处!我要你做我的眼睛,替我盯着这北岸大营的一草一木。
    李牧或许会派小股精锐窥探我大营虚实。我需要一个人,在我不在的时候,能稳住这里。这个担子,比冲杀要重得多。你,可敢担?”
    蒙瑶怔住了,她看着李斯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的那点不服气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认可的奇异感觉。
    “蒙平……领命!”她郑重地抱拳,声音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李斯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身,面向帐中所有锐士,声音再次变得冰冷如铁:
    “时间到!出发!这一次,我要你们像一群打不死的蝗虫,反复出现在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我要用绝对的疲劳,拖垮他们的意志!我要让他们知道,大秦的‘非攻’小队,是他们永不休止的噩梦!”
    “钝刀割肉,一刀不见血,那就割上一百刀,一千刀!”
    “直到,把他活活剐死!”
    一个时辰后,济水北岸。
    三千名刚刚补充完给养的秦军锐士,再次腰缠浮囊,踏入了冰冷刺骨的济水。蒙恬身在其中,感受着这支军队的疯狂气质,心潮澎湃。
    岸边,蒙瑶独自肃立,望着那片消失在夜色中的黑影,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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