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的马夫，会用什么样的剑？
李淳罡很好奇。
他一生阅剑无数，什么样的剑客，什么样的剑法，他没见过？
在他看来，剑道万千，殊途同归，最终都逃不过“快”、“准”、“狠”三个字，以及那之上，更为玄妙的“意”。
眼前这个独臂老人，剑意，是有的。
那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递出心中一剑的，纯粹剑意。
很不错。
但，也仅此而已了。
然而，当剑九黄真正出剑的那一刻，李淳罡才发现，自己，似乎，想得太简单了。
剑九黄的第一剑，很慢。
慢到，连一个普通的，九品武夫，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剑尖，划过一道，朴实无华的轨迹，直直地，刺向李淳罡的胸口。
这一剑，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花哨。
就像一个，初学剑的孩童，递出的，第一剑。
李淳罡，甚至，都懒得，用手指去格挡。
他只是，微微，侧了一下身子。
他预想中，这一剑，会，贴着他的衣衫，刺个空。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柄，看起来，慢悠悠的剑，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也，无视了他的，闪避动作。
在他侧身的，同一时间，剑尖，依旧，精准地，出现在了他，胸口原来所在的位置。
仿佛，不是剑在动，而是，他自己，主动，把胸口，送到了剑尖上！
“嗯？”
李淳罡，眉头一皱。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提起了一丝兴趣。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剑尖，即将触碰到自己身体的，前一刹那，轻轻，一夹。
“叮！”
一声脆响。
剑尖，被稳稳地，夹住了。
一股，沉凝而又，连绵不绝的力道，从剑身传来。
李淳罡，手指微微一震。
“有点意思。这是什么剑法？”他开口问道。
剑九黄，手腕一抖，长剑，如灵蛇出洞，瞬间，挣脱了李淳罡的束缚，收了回去。
他，没有回答李淳罡的问题，只是，沙哑地，报出了，一个名字。
“剑一，六千里。”
说完，他，递出了，第二剑。
这一剑，依旧不快。
但，剑势，却，截然不同。
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仿佛，一条，逆流而上的大江，带着一股，百折不挠的，磅礴气势，卷向李淳罡。
“剑二，两百斤。”
李淳罡的眼神，亮了。
他看出来了。
这一剑，不再是，单纯的，剑招。
而是，融入了，一种“势”。
一种，大江东去，一往无前的，势！
“好！”
李淳罡，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这一次，他没有再托大。
他并指如剑，迎着那，滔滔江水般的剑势，轻轻，一点。
“啵。”
一声轻响。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那，磅礴的剑势，瞬间，被，从中截断，瓦解于无形。
“剑三，过河卒。”
剑九黄的第三剑，接踵而至。
这一剑，变得，刁钻而，狠辣。
剑尖，直取李淳罡的，下三路，角度，匪夷所思。
那股，一往无前，有死无生的决绝，让李淳罡，都，为之侧目。
“剑四，坐庄。”
“剑五，敬城。”
剑九黄，一剑，接着一剑。
他的剑招，并不复杂，甚至，有些，粗糙。
但是，每一剑，都，蕴含着，一种，独特的“意”。
那是，他，游历六千里江湖，所见，所闻，所感，所悟。
是，巍峨的高山，是，奔腾的江河，是，过河的兵卒，是，赌命的赌徒，是，对一座城的，敬意！
他，将自己的一生，都，融入了这，九式剑法之中！
李淳罡，从一开始的，轻视，到，惊讶，再到，现在的，凝重。
他，已经，完全，收起了，游戏的心态。
他，在，这个独臂老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他曾经熟悉，却，又遗忘了很久的，东西。
那，就是，一个纯粹剑客的，赤子之心！
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心中之剑！
……
“快！再快点！”
太安城的街道上，徐凤年，正，不顾形象地，疯狂策马，朝着北门的方向，冲去。
他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恐惧。
就在刚才，他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着，那四十万降军的，初步统计工作时。
一个，让他，如遭雷击的消息，传了过来。
北凉王府的马夫，老黄，那个叫剑九黄的，独臂老人，正在，北门外，挑战，神君！
徐凤年，当时，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
老黄？
他怎么会来这里？
挑战神君？
他疯了吗？！
别人不知道，他徐凤年，还能不知道吗？
那个，所谓的“神君”，是他那个，失散多年，刚刚认回来的，三弟，徐无道！
那个，一抬手，就，让大地塌陷，吞噬十万大军的，怪物！
老黄，虽然，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
可他，拿什么，去挑战一个，如同神魔般的，存在？
这不是，挑战！
这是，送死！
这个老东西，这个老骗子！
说好了，要，看着他，袭承王位的！
说好了，要，喝他的，喜酒的！
怎么，又，一个人，跑去，干这种，送死的蠢事！
徐凤年，心急如焚，眼眶，都红了。
他，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恨不得，肋生双翼，立刻，飞到北门。
“老黄！你个老不死的！你给小爷我，撑住了！”
……
北凉军的，临时帅帐内。
徐骁，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他，拿着军报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你说……谁？剑九黄？”
“是，王爷。”前来禀报的将领，恭敬地回答，“就是，王府马厩的，那个，老黄。”
徐骁，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老黄？
那个，天天，在他面前，点头哈腰，缺了门牙，笑得一脸谄媚的，老马夫？
他，是个，绝顶高手？
还，跑去，挑战，他那个，神仙一样的，三儿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现在，怎么样了？”徐骁，下意识地问道。
“回王爷，正在，和，李淳罡前辈，交手。”
“李淳罡？”徐骁，又是一愣。
这信息量，有点太大了。
他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马夫，竟然，能和，剑神李淳罡，打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容。
“呵呵，有点意思。”
他，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吧。密切关注，随时来报。”
“是！”
将领退下后，徐骁，一个人，坐在帅位上，久久不语。
他，想起了，那个老仆，在王府里，勤勤恳恳，一待，就是二十年。
也，想起了，他，陪着凤年，走过的那，三千里江湖路。
原来，这个，看似平凡的，老仆人，心中，也藏着，一片，属于自己的，江湖。
“去吧，老黄。”
徐骁，轻声，呢喃道。
“我徐骁的，身边人，没有，孬种。”
……
北门外。
“剑六，拂衣。”
剑九黄，递出了他的，第六剑。
这一剑，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潇洒和，决绝。
仿佛，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李淳罡，眼神，愈发，明亮。
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场，纯粹的，剑道比拼之中。
他，甚至，有些，享受。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剑客了。
他两指，轻轻，在剑身上，一弹。
“当！”
剑九黄，被震得，连退三步。
他，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已经，快到，极限了。
李淳罡的强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甚至，连，逼对方，出剑，都做不到。
仅仅，是两根手指，就，让他，应付得，捉襟见肘。
但是，他，不后悔。
能，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与，这样的，剑道神话，交手。
值了！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递出，自己，最强的，三剑。
然而，就在这时。
“老黄——！”
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从，城墙之上传来。
剑九黄，浑身一震。
他，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城墙之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扒着墙垛，满脸焦急地，看着他。
是，世子殿下！
他，怎么来了？
剑九黄，愣住了。
李淳罡，也，停下了动作，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世子殿下？”
他，看着城墙上，那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有些，疑惑。
北凉世子，徐凤年？
他，怎么会，认识，这个独臂老头？
“老黄！你个混蛋！给小爷滚回来！”徐凤年，在城墙上，破口大骂。
剑九黄，看着徐凤年，那张，又气又急的脸。
他，忽然，笑了。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憨厚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马厩里，对着自家公子，傻乐的，老马夫。
他，对着城墙上的徐凤年，遥遥地，躬身，行了一礼。
“世子殿下，老黄，没给您，丢人。”
说完，他，转过身，重新，看向了李淳罡。
他眼中的，死志，和战意，燃烧到了，顶点。
“前辈，请接我，最后一剑！”
这一剑，他，本是，为王仙芝，准备的。
今日，能，递给，另一位，剑道神话。
死而，无憾！
李淳罡，看着他，沉默了。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个老头，是北凉王府的人。
是，那位世子殿下的，仆人。
一个仆人，为了主君的江湖路，不惜，以命相搏，问剑于，天下之巅。
这是，何等的，忠义！
又是，何等的，悲壮！
李淳罡，心中，竟，生出了一丝，不忍。
然而，剑客的对决，不容，怜悯。
那是，对对手，最大的，侮辱。
“来吧。”
李淳罡，缓缓，收起了，并指如剑的右手。
他，将手，背在了身后。
他，决定，用自己的身体，硬接，这一剑。
算是，对这位，可敬的剑客，最后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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