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松看着她哀凄的面容，心里竟然有些不落忍。

    于是对她说：“要不这样，明天上午我请个假，骑车带小捻去公社卫生院检查一下吧！”

    “哎，麻烦老师多不好意思啊！”张秋月连连拒绝，“不用去了，麻三的手艺很好，应该没有啥大问题。”

    钟文松看天色很晚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张秋月说：“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吃过早饭就过来，带小捻去检查一下。”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张秋月想再客气两句，终是没有再说出口。

    “她和李停性格还真不一样。”钟文松心里想。李停做事利落，说话干脆，没有这么软糯。

    钟文松来张秋月家带聂小捻的时候，看着张秋月欲言又止，一副窘迫的样子，知道她应该手里没有什么钱。

    于是就对她说：“你要是手里困难，就不用拿钱了，我带的有，先用我的吧！”

    张秋月满脸通红，嗫嚅着：“为了给她爸治病，家里连自行车都卖了。——我正寻思，去旁院里先借二十块钱的。”

    “要不你先等一下，我出去借钱——你带着她去，就已经太麻烦你了，怎么还能再让你垫钱呢！”

    钟文松看她为难，不觉软了语气：“好了，你别再去借了。与其去别人家里借，还不如借我的。等你啥时候有了，给我就行了。”

    后来钟文松想起这个时候的自己，与其说自己是看张秋月可怜，才帮她一把的，不如说是想在她面前找回尊严：

    “你当初不嫁我，看看如今过的什么日子。你说的学问不能当饭吃，我却靠着学问吃上了皇粮。”

    一个大男人这么记仇，自己想想还挺不地道的。

    聂小捻不能去上课，功课落下了不少。这样下去，就是腿好了，以后的课也赶不上。

    她以前成绩还可以，钟文松不忍心她落下课，就在不上课的时候，来家里帮她把刚学过的内容，再给她讲上一遍。

    七岁的钟磊好几次都是放学后自己背个书包回家，李停就问他，爸爸怎么没有一起回来，钟磊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等到钟文松回来了，她问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他都是一句“给赶不上的学生补补课”应付她。

    当然钟文松也没有说错，他的确是在给学生补课。

    李停就唠叨：“当个老师，天天比人家当官的还忙。大豆地里该打药了，药机子我自己背不起来，明天你请半天假，帮我打药去。”

    钟文松答应了，第二天李停在地里把豆秧里面的草都拔完了，也没有见到钟文松。

    回到家里，钟磊自个儿在院子里玩，没有见到钟文松的身影。

    她赌气就做了自己和钟磊的饭，娘俩吃过饭，天也黑了，收拾收拾就躺下了。

    钟文松摸着黑回来了。

    他去灶房里踅摸了半天，找到一块吃剩的馒头，没有菜，自己剥了个大蒜，就着馒头垫巴垫巴肚子。

    刚摸到床边准备上床，却看到李停霍然坐起身来，吓了他一跳。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说：“原来你没有睡着啊？”

    “怎么，吓到你了？”李停出言不善，“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是不是做啥亏心事了？”

    “看看你说的，我能做啥亏心事。”钟文松有些没有底气。

    “你说你做啥亏心事了，你昨天答应得好好的，今天下午放学后去豆地里打药的。你现在才回来，不是做亏心事又是什么？”

    李停气鼓鼓地说。

    原来是这事儿。钟文松连忙赔不是：“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明天，明天下午我保证早点回来，去大豆地里打药去。”

    钟文松在李停身边躺下，半天没言语。李停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

    “没有啊！”钟文松连忙否认，“我这个人，一杆子插到底，能有啥事瞒着你呢！”

    “就因为你不会隐瞒，有啥事都挂在脸上，我才觉得你有事的。”

    “我给你说钟文松，你可别驴车跟着马车跑，向恁那校长学习。人家好歹要长相有长相，家里有钱，手里有势。你呢？你有什么？”

    李停冷笑着，“你等着看吧，总有一天，钟怀山会收拾他。”

    钟文松声音严肃起来：“你可别弄个嘴出去瞎胡说，这事可不能从咱嘴里说出去！”

    李停说的是姚天铭。

    三年前聂圩小学里缺老师，钟怀山利用职务之便，让廉仙芝到学校里当了个村代课教师。

    这几年钟麒祥身体有问题，他自己不行，却迁怒于身边人。

    当初喜欢得茶不思饭不想，要死要活的女人，如今却成了他随意发泄怒火的出气筒。

    钟怀山之所以把廉仙芝弄到学校里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当钟宝儿被诊断出得了治不好的渐冻症，并且是因为他们夫妻基因不合的时候，钟怀山想的是，让钟麒祥和廉仙芝离婚，给儿子再找一个儿媳妇。

    医生说得很明确，廉仙芝就算再生，只要是儿子，还是会得这个病的。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当钟怀山终于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理由，说通钟麒祥，同意和廉仙芝离婚时，钟麒祥却又伤了根本，不能尽人事了。

    钟怀山和他们俩商量，实在不行，就悄悄地托人找一个男孩抱养，这样别人也不知道不是他们亲生的。

    刚好外村有一户人家生了个男孩，要托人卖掉。

    这家人之所以要卖孩子，是因为家里穷得叮当响，老婆还体弱多病，每天病恹恹的。

    第一胎生个男孩之后，村里计生工作人员想着她不会再生，就没怎么在意他们家。

    结果她生了一个又一个，三个全是男孩。

    她男人情知道自己家养不了，就托人把第三个孩子给卖了500块钱。

    这下子不光不用为孩子多养不起而发愁，还得到了一大笔钱。

    他从卖孩子这件事情上尝到了甜头。

    反正村里计生干部也不管，他就又让他老婆生了第四胎。

    这次要是还是个男孩，最起码又能到手五百块！

    结果他老婆这次一怀怀俩！

    先生下来的是个男孩，肚子里还有一个。

    不知道是他老婆身体太弱，还是生头一个已经被折腾得没了力气，第二个孩子到底是没有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