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知府彻底破防!
    这是在他眼皮底下,织了一张天罗地网!
    他每日吃了什么?见了谁?说了什么?
    是不是也变成了某张纸条上的蝇头小楷?!
    金知府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想立刻!马上!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朱启明仿佛没看见知府的失态,笑容依旧灿烂。
    “府尊大人?刘明府?张先生?这边请,家玉贤侄应该就在前面学堂。”
    终于到了。
    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
    沙盘,地图,还有…书?
    张一凤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的翻江倒海。
    儿子!
    他的玉儿!
    他想象着儿子伏案读书,笔走龙蛇的儒雅身影。
    门开了。
    一个穿着合身利落、类似军装训练服的少年,闻声转过身。
    身姿挺拔,眼神明亮。
    正是张家玉!
    “爹!”少年看到父亲,眼睛一亮,快步迎上。
    张一凤心头一热,老怀稍慰。
    还好,精神头不错。
    “玉儿,让为父看看你的功课…”
    他话没说完。
    张家玉已兴奋地拉起他的手,走到一个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上,山峦起伏,沟壑纵横。
    少年拿起一根炭笔,又抄起一柄木尺。
    动作熟练得…像个老匠人!
    “爹!您来得正好!快看这个!”
    张家玉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张一凤从未见过的、近乎狂热的光芒。
    他用炭笔在沙盘上“唰唰”画线,木尺精准地比着角度,迅速插上代表兵力的小旗。
    声音清脆,条理清晰:
    “父亲请看!此处名为‘鹰愁涧’,两侧崖高林密,谷道狭窄!”
    “若在此处,”他指向谷口,“布下三排火铳手,轮番射击,形成交叉火网!”
    “再于谷底预设震天雷,待敌溃退至此,引燃!”
    “最后,以精锐长枪手堵住退路!”
    少年猛地一挥手,小旗插下,意气风发:
    “如此,便是一个完美的‘火网口袋阵’!可全歼数倍于己之敌步卒!此乃将军所授基础战法之一!”
    沙盘上,小旗林立,杀机毕露。
    张家玉讲得眉飞色舞,浑然忘我。
    张一凤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身体晃了晃。
    眼前发黑。
    耳朵里嗡嗡作响。
    儿子清亮的声音,此刻如同恶魔的低语。
    杀人术!
    炭笔!直尺!沙盘!
    火网!口袋!全歼!
    他那个灵秀聪慧、本该吟诵“关关雎鸠”的儿子呢?
    眼前这个眉飞色舞、谈论着如何高效屠杀的少年…
    是谁?!
    噗通!
    张秀才没晕。
    他只是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条凳上。
    面如死灰。
    眼神空洞。
    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张家玉完全没注意到父亲的崩溃。
    他兀自沉浸在军事推演的兴奋中,一把抓住父亲冰凉的手:
    “爹!您学问好!留下来帮将军吧!帮我们分析那些邸报文书,定能找出建虏的破绽!”
    他眼神热切,充满孺慕…和拉人入伙的期待。
    “将军这里的学问才叫真学问!格物致知,知行合一!比在家死读那些‘之乎者也’强万倍!”
    最后一句。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狠狠地砸在张一凤破碎的三观上。
    朱启明适时上前。
    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求贤若渴”和“痛心疾首”。
    “张先生!您看!家玉贤侄在此,进境何止一日千里!方才所言,深得兵法精要!此等悟性,埋没于经卷之中,岂不可惜?”
    他语气无比诚恳,拍着张一凤的肩膀,力道不轻。
    “贤侄对您仰慕至深!常言若有您常在身边指点,于文书分析、局势推演一道,必能更上层楼!”
    他图穷匕见。
    “您这满腹经纶,正是我营中急需的‘文胆’啊!留下来,既能时时教导贤侄,又能以胸中所学,为抗虏大业尽一份力,岂非两全其美?”
    他转向面无人色、只想速速离去的金知府。
    “府尊大人,您慧眼如炬!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若张先生留下,教导子弟,襄赞军务,实乃我南雄之福,更是府尊大人您教化有方、人尽其才的德政啊!”
    朱启明笑容满面,丢出“杀手锏”。
    “卑职斗胆,想聘请张先生为我营中‘记室参军’,月俸…按县学教谕例,您看可否?”
    金知府现在看朱启明,就像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洪荒巨兽。
    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收集情报、训练鬼兵、把人当牲口使、还教小孩高效杀人的鬼地方!
    “好!好!朱将军思虑周全!”金知府点头如捣蒜,语速飞快,“张先生大才!留下好!留下好!于国于家,皆是美事!本府…乐见其成!乐见其成!”
    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飞走。
    所有目光。
    聚焦到瘫坐在条凳上的张一凤身上。
    这位东莞秀才。
    看看一脸兴奋、等着他“入伙”的儿子。
    看看笑容和煦、却让他浑身发冷的朱启明。
    再看看只想赶紧把他“处理”掉好脱身的知府大人。
    回想一路所见:鬼魅强军、匠人如牲、情报如网、放饭如牢…还有儿子那套炉火纯青的“杀人阵”。
    万念俱灰。
    他感觉掉进了一个巨大、冰冷、无法理解的钢铁漩涡。
    挣扎?
    徒劳。
    他深深地、深深地佝偻下腰。
    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破碎的字:
    “……晚生……遵命。”
    声音轻得像叹息。
    充满了认命的疲惫和无尽的苍凉。
    朱启明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
    灿烂得晃眼。
    他看向金知府和刘县令。
    “府尊大人,刘明府,公务繁忙,卑职就不多留了?”
    金知府如蒙大赦!
    “好!好!朱将军留步!留步!营中事务要紧!要紧!”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带着同样心有余悸的刘县令,匆匆离去。
    临走前,金知府回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阳光下显得格外“生机勃勃”的启明镇,以及门口笑容灿烂的朱启明。
    他低声对刘县令叹道,语气复杂难明:
    “此子…非池中物也。”
    是褒?是贬?是惧?
    只有他自己知道。
    送走了瘟神…哦不,是府尊和县令。
    朱启明转身。
    看着一脸生无可恋、仿佛灵魂被掏空的张一凤。
    再看看旁边兴高采烈、已经完全融入“启明体系”、正琢磨着怎么给父亲安排“文书分析”工作的张家玉。
    嘴角,勾起一抹绝对算不上“忠厚”的弧度。
    他满意地叉起腰。
    阳光落在他肩头的银质游击将军徽记上,闪闪发亮。
    “搞定!”
    心中,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在咆哮:
    “买一送一,父子打包!啧,古人这心理防线,破起来…真他娘的带劲!”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