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治的目光在那张冷脸上停留了一瞬,也没在意,即若无其事地垂下。
空气里凝滞的寒意,他尝得分明,却只化作喉间无声的一叹。
此刻是他有求于人。
他记得这人是北境那边调上来的,当初陛下问他的时候,他顺嘴说了几句公道的话。
这人才能从苦寒边陲拔擢入京的。
昔日的小将军,今却成了他的救命良药,而这良药,关系着他儿子的性命。
他胸腔里那根撑了一辈子的骨头,此刻仿佛被无形的手拗着,一寸寸地向下弯去。
那不仅仅是脊柱的弯曲,更是他数十载宦海沉浮积攒的全部威仪、体面,乃至骄傲,在以一种极尽惨烈的方式土崩瓦解。
他的腰,除了宗祠里跪拜高堂,除了金銮殿上面圣,何曾为旁人弯过?
那腰杆,在朝堂风波中不曾软,在政敌攻讦前不曾折,此刻却为了一个他儿扶光,心甘情愿地折了下来。
动作很慢,慢得能让人看清他官袍上精细的绣纹如何因这动作而微微扭曲,慢得能听见他关节深处那一声极轻微、却惊心动魄的涩响。
仿佛那不是弯腰,而是在将自己某种最根本的东西,亲手奉上,置于对方面前。
他拱手,头微低,声音沉缓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从压着千钧重量的心口艰难挤出:“之前……是老夫言语过激。”
短暂的停顿,吸入了足够多的、带着对方冷意的空气,才接上后面更为沉重的字句。
“谢某在此,”
“给杨将军,”
“赔个不是!”
最后三个字,吐得极重,又极沉,砸在地上,几乎能激起看不见的回响
。那里面裹挟着一位父亲最深沉的绝望与最微末的希冀,是一个老人剥开了所有身份地位坚硬的壳,露出的最柔软、也最脆弱的血肉。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立刻起身。花白的鬓角从冠帽下露出几丝,竟透出几分从未有过的苍老与狼狈。
他所有的体面与矜持,都已押在这一躬里,赌注是他儿子的生路。
这一刻,他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重臣,只是一个愿为骨肉倾尽所有的父亲。
谢治的动作倒是令杨璇一愣。
他狐疑的走到谢治的身边,跟着人当同僚多年,虽然这人从不用权势压人,做人做官都可以算上是可以的男人。
怎么突然这副模样?
难不成是知道了自己要对付他的事情了?
杨璇眼中闪过一丝谨慎,面上却装作无意道。
“丞相大人这是何意?”
“本将军可受不住您的大礼,怕折寿。”
想到小凤吟,杨璇的心里又开始腾腾的冒火了起来。
虽然他知道跟这人没关系,可是如果没有他,楚元庆怎么可能轻易做到那些?
想到柳逸尘递过来的书信,他就一肚子的火。
要不是......
算了,他先看看这人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吧?
“丞相大人今日来我将军府不会是专门给我赔礼道歉的吧?”
“只是,丞相大人不觉得晚了点吗?”
“还是说,你家那幕僚做了什么事情,被你这个丞相发现了?”
谢治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都不是,老夫今日来,是因为犬子被抓了,人找不到了,刚好是在北境那块消失的,老朽想着杨将军你是从北境那边过来的,那边必然还有些人脉,就想着求您帮帮忙。”
杨璇听到这话,猛地震惊了起来。
“什么?”
“你儿子在北境那块丢了?”
这......
杨璇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南梁的人干的。
刘侍郎的儿子不也是在那块被抓的吗?
只是人家的儿子是替母亲巡视商铺的,这小子好不生的去北境做什么?
杨璇看着眼圈泛红的谢治,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凤吟,原本是想骂他活该的,可是到底还是没骂出来。
也没忍心再去用言语刺激这人。
“你儿子好不生的去北境做什么?”
杨璇问出后,就有些后悔了。
可下一秒更后悔的话,让他震惊万分。
谢治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他将当初生下儿子,遇到了善的事情说了出来。
杨璇皱着眉,听着他的话有些疑惑。
怎么还有了善那家伙的事?
他都找了那人好几次了。
都没找到人,梵音寺的人也不知道那人去了哪里。
直到他听到了自家小凤吟的事情。
“你说什么?”
“还债的?”
谢治点点头。
这下轮到杨璇愣住了。
好家伙!
搞到最后人家是因为寻找自家小凤吟才出的事。
还是来给她家小凤吟还债的?
杨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是突然他又皱起了眉头。
上一世的恩怨,搞到这一世来,那小子上辈子到底干了什么事情,还债还倒这一代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世上真有这种事?
谢治见他不信,便将自己儿子见到那个小女娃后背会发热的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
杨璇盯着谢治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顿时被干沉默了。
如果是真的,那还真不好说。
可这.......
“所以你此次来找我是想让我如何帮你?”
谢治一听对方愿意帮忙,心下一喜,脸上便多了一丝感激之色。
“多谢杨将军,待寻回了儿子,谢某定感激不尽。”
杨璇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感激不尽?
还是算了吧!
只要别牵扯到他家的小凤吟就行。
“我手上的人手都派了出去,元庆也说要去北境替我寻回儿子,可谢某答应后,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将军说的话。”
“事关儿子,谢某知道这样怀疑元庆是不对的,待找回儿子,我自会跟他赔罪,可是眼下,事关犬子扶光的性命之忧,谢某不得不谨慎。”
如今之际,也唯有先对不起元庆了。
谢治心中叹息。
杨璇听到这话突然冷笑了一声,他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案之前,从桌子上拿起刚收到的书信,十分不客气的甩到谢治的怀中。
“好好看看吧,看看你那楚元庆到底是什么人?”
谢治愣了下。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怀中的书信,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居然慌的比他当年考科举看榜的时候都要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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