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眼神变了。
    那不再是看一个人的眼神,而是俯瞰山河,执掌星辰的深邃。
    “真正的侠,不是救几个人。”
    “是创造一个,人人皆可自救的世道。”
    “不是杀几个恶人。”
    “是建立一个,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规矩。”
    他的声音明明很平淡,却仿佛蕴含着言出法随的力量,每一个字都砸在燕青儿的心头。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而我……”
    林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字一顿,如山岳压顶。
    “要让这片江海,渔获满仓,再无枯竭之日。”
    燕青儿彻底呆住了。
    她脑中轰然作响,某种从小被父亲燕南天灌输的,根深蒂固的东西,正在一寸寸地崩碎。
    行侠仗义……原来,还能是这个样子?
    惩奸除恶,扶危济困,何等快意恩仇。
    可与眼前这人所说的“规矩”和“世道”一比,竟显得那般渺小,甚至……有些可笑。
    林风看穿了她的震撼,声音冷酷地继续。
    “我今日出手,不是在救人。”
    “是在立威,在定规矩。”
    “我让郑豹活着,让他赔钱修摊,让他供养那对母女,就是要让青冈镇所有的豺狼都睁大眼睛看清楚。”
    “在这里,破坏规矩的下场,比死更难受。”
    “这,叫秩序。”
    他冰冷地吐出两个字。
    “用最原始的恐惧,在这片废墟上,建立最基础的秩序。”
    “然后,才能谈得上开花结果。”
    燕青儿沉默了。
    她感觉自己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第一次窥见了成人世界那残酷而宏大的真实。
    她抬起头,用一种全新的,陌生的目光,重新审视着林风。
    骗子?呆头鹅?
    不。
    他是一个布局者。
    一个拥有着恐怖力量,与比力量本身更加恐怖的思想的……怪物。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战栗。
    “飞云山庄,擒虎大会。”
    林风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周擎天此人,志大才疏,想借剿匪之名,整合江湖草莽,去换朝廷那点可怜的封赏。”
    “他画了一张饼,引来了一群饿狼。”
    “你想去分一杯羹?”燕青儿下意识问道。
    “不。”
    林风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碾压一切的霸道。
    “我是去……招兵买马。”
    他看着燕青儿,目光灼灼,仿佛能看穿她的灵魂。
    “周擎天只想当一条摇尾乞怜的领头犬。”
    “而我,要做那个执棋人。”
    “他画的饼太小,只够喂饱他自己。”
    “我要画的饼,要让这天下人,都有机会尝到滋味。”
    他的目光仿佛带着火焰,点燃了燕青儿心底最深处的某些东西。
    “燕姑娘,你身怀绝技,心有侠义,可惜,用错了地方。”
    “你的‘百变玲珑手’,偷几个钱袋,不过是扬汤止沸。”
    “可若是……用它来探囊取物,取一方帅印,一纸檄文呢?”
    “有没有兴趣,随我走一趟?”
    “去看看,我如何将这一群乌合之众,变成一支能撬动这腐朽天下的棋子。”
    “也顺便看看,真正的‘侠’,究竟该是什么模样。”
    林风发出了邀请。
    巷口的夜风,吹动他的衣角,也吹乱了燕青儿激荡的心。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的眼眸里,仿佛有一个崭新的,充满了致命吸引力的世界,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她很清楚,只要点了这个头,自己那条快意恩仇的江湖路,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
    她离家出走,不就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吗?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答案。
    心底深处,一团压抑已久的火焰,被彻底点燃了。
    她深吸一口气,明亮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前所未有的决然。
    “好,我跟你去!”
    话一出口,她立刻又昂起头,用最后的倔强撑起自己的骄傲。
    “我可先说好,我只去看个热闹!要是发现你也是个沽名钓誉的大骗子,我……我第一个就偷光你所有的盘缠,让你去街上要饭!”
    话虽强硬,但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却彻底出卖了她内心的羞赧与激动。
    林风失声而笑。
    “随时恭候。”
    他转身,迈步。
    “跟上。”
    “看戏,总得抢个好位置。”
    燕青儿撇了撇嘴,脚下却已经下意识地紧紧跟了上去。
    她不再觉得自己像扑火的飞蛾。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团火,被眼前这个男人点燃,即将烧向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未来。
    心中,反复回响着那八个字。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
    飞云山庄。
    青冈镇以东三十里,险峰之上。
    山庄前的巨型演武场,此刻已是人声鼎沸,杀气混着酒气,直冲云霄。
    上千名江湖客聚集于此,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角落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输光了银子,正与人拔刀相向。
    场中央,一个沉默寡言的独行刀客,正用一块沾了烈酒的油布,一遍遍擦拭着他那柄窄身长刀,眼神比刀锋更冷。
    各路小门小派打着五花八门的旗号,各自占据一角,彼此警惕地打量着,像一群随时准备扑食的野狗。
    烈酒、汗臭、血腥与兵刃的铁锈味混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血脉偾张的狂野气息。
    “他娘的,连关外‘大漠毒狼’裘烟客都来了!这老毒物不是号称不问世事吗?”
    “屁的清高!听说赤虎寨雷老虎手里的《赤炎神功》,就是他师门失传的绝学!这是来清理门户,顺便把神功和赏金一起捞了!”
    “嘿,管他什么毒狼猛虎,谁挡老子发财,老子就剁了谁的爪子!”
    议论声,叫骂声,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片混乱与贪婪的漩涡之中,林风的出现,显得格外扎眼。
    他一袭干净的青衫,腰悬一柄镶着玉石的长剑,脸上带着几分初入江湖的好奇与怯懦,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丝对眼前血腥场面的畏惧。
    活脱脱一个被家中长辈逼着出来见世面的富家公子哥。
    一只头顶上写着“肥肉”二字的羔羊。
    他身旁的燕青儿,则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武者劲装,长发高高束起,背着一柄细长的柳叶刀,面若冰霜,警惕地护在林风身侧。
    “我说,你非要装成这副德性?”
    燕青儿压低声音,用上了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传音入密,语气里满是不爽。
    “刚才山门口那几个家伙,看你的眼神,都恨不得把你连皮带骨生吞了。”
    “肥羊入圈,才能让猎人放下戒心。”
    林风的眼神看似在四处乱瞟,实则早已将全场每个人的修为、站位、神态尽收眼底。
    “我若是以昨晚的姿态走进来,你信不信,现在飞云山庄庄主周擎天,就该亲自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来试探我的底细了。”
    “那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燕青儿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道理她懂。
    但让她堂堂“玲珑手”,给一个大骗子当护卫,还要忍受周围那些饿狼般的目光,心里总归是憋屈得慌。
    “都让开!都让开!”
    就在这时,一个格外洪亮刺耳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演武场中央的高台之上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