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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没人署名,可全世界都在落款
    孙小朵盘坐在水帘洞后山的竹椅上,面前泥炉咕嘟咕嘟煮着野山茶。

    她盯着院角那片桃林——说是桃林,其实每株树都只长叶子不结果,青碧的叶脉在晨雾里泛着浅金,像谁用细针在绢帛上绣了密文。

    \"阿姊!阿姊!\"

    脆生生的童音撞碎晨雾。

    孙小朵抬眼,见个扎着歪歪扭扭羊角辫的小娃正扒着竹篱笆,裤脚沾着泥,手里举着片桃叶:\"我、我不是偷摘的!

    我就摸了下叶子,它自己就...就...\"

    小娃说到这儿,突然瞪圆眼睛。

    那片叶子原本还在她掌心躺着,这会儿竟像活了似的,叶脉里渗出细碎光点,\"簌簌\"往空中飞,转眼就散成星子落进风里。

    小娃张着手指愣了片刻,突然\"哇\"地扑到篱笆前:\"阿姊你赔我!

    那叶子上有字的,写着'我今天自己选了路'!\"

    孙小朵放下茶盏,屈指弹了弹竹椅扶手。

    竹椅\"吱呀\"一声,她晃着光脚笑:\"赔你?

    那字又没长腿,自个儿跑风里去了。\"她起身走到篱笆边,小娃仰着头看她,鼻尖还挂着没擦干净的鼻涕。

    孙小朵蹲下来,用指节戳了戳小娃软乎乎的脸蛋:\"你当那是秘密?

    秘密才要藏着掖着,可那是...是大伙儿的念头。

    念头在风里跑,才跑得远。\"

    小娃歪着脑袋:\"念头会跑?像我阿爹说的'神佛显灵'?\"

    \"显什么灵。\"孙小朵伸手揉乱小娃的发顶,\"你阿爹昨天是不是跟里正说,要把村头那口老井分两村用?\"小娃猛点头,\"那就是你阿爹的念头在跑。

    你前天追着隔壁狗娃说'我要自己选学堂',那也是你的念头在跑。\"她指了指天上飘的光点,\"刚才那叶子上的字,就是你跑着的念头,被桃叶接住啦。\"

    小娃突然\"哦\"了一声,踮脚扒着篱笆往外看:\"那...那我阿娘今早跟王婶子说'今年不拜土地公了,咱自个儿修水渠',是不是也在风里跑?\"

    \"可不。\"孙小朵笑着直起腰,看小娃蹦蹦跳跳跑远,发辫上沾的草屑都跟着一颠一颠。

    她转身回屋添茶,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正看见桃林里一片叶子轻轻翻转——叶脉间又浮出一行小字:\"她今天听懂了。\"

    星象台废墟上,萧逸蹲在陶瓮前。

    陶瓮半埋在土里,表面还沾着各地的泥:东海水域的蓝泥,北荒冻土的黑泥,南域火山的红泥,连人间最普通的黄土都捏了一小团。

    他挽起衣袖,指尖咬破,一滴血珠\"啪\"地落进瓮里。

    血珠没入泥中,陶瓮发出极轻的\"嗡\"鸣,像古钟余韵。

    \"萧兄又在捣鼓这劳什子?\"

    萧逸抬头,见韦阳扛着根青竹从断墙边走过来。

    竹梢还挂着片叶子,应该是路过山林时碰的。

    他擦了擦指尖的血:\"七七四十九天,今天最后一滴。\"

    韦阳蹲下来看陶瓮,泥面突然泛起涟漪,像有活物在底下攒动。

    他伸手要摸,被萧逸拍开:\"别碰,还差半柱香。\"

    \"你说这泥能成简。\"韦阳挠了挠后颈,\"我前日在青河镇,见孩子们用树枝在地上画'议事规则',歪歪扭扭的,倒比当年天书好看。\"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几截炭条,\"这是村头老木匠给的,说现在大伙儿有话都写墙上,炭条用得快。\"

    萧逸没接话。

    陶瓮突然\"咔\"地裂开道缝,泥块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一截青灰色的竹简书简。

    简面光溜溜的,连道划痕都没有。

    韦阳伸手去拿,简身突然泛起微光,简面浮出一行字:\"想让邻村借牛犁地。\"

    韦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把简塞回萧逸怀里:\"我、我刚就这么一想!\"

    萧逸却笑了,指腹摩挲着简面:\"这简不记天规,不录神谕。

    你心里想什么,它就写什么。\"他抱着简走向废墟中央的议事石——当年神仙们论道的地方,现在石面刻满了凡人的歪字:\"修桥要凑钱不许偷挖后山笋阿花的鸡踩了阿狗的菜,赔两斤米\"。

    他把简轻轻按在石心的凹处。

    石缝里突然钻出青藤,藤蔓绕着简身爬了两圈,\"咔\"地把简嵌进石里。

    萧逸后退两步,见石面腾起淡雾,雾气里影影绰绰都是人影,有扛锄头的,有抱孩子的,有挑货担的。

    \"以前总觉得得求个'剧本'。\"他转头对韦阳笑,\"现在才明白,咱们自己写的,才叫剧本。\"

    韦阳摸着怀里的炭条,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打闹声。

    他挥了挥手:\"我去看看,前儿个东头小毛说要跟西头二丫比赛背新立的村规。\"

    萧逸望着他的背影,又抬头看天。

    昔日星象台的穹顶早塌了,现在能看见蓝蓝的天,飘着几缕云。

    云底下,有只纸鸢摇摇晃晃飞着,线那头牵着个小娃——正是早上跑去孙小朵那儿的羊角辫。

    镇东头铁匠铺的风箱\"呼哧呼哧\"响着。

    二郎神系着粗布围裙,正抡着铁锤砸铁块。

    火星子溅起来,落在他手背上,烫得发红,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铁块上新刻的符号。

    那符号看着像\"共\"字,又有点像三个人手拉手,笔画间还留着铁锤敲出的毛刺。

    \"张铁匠!\"

    门口传来吆喝。

    二郎神抬头,见是隔壁米铺的王老汉,扛着把缺了口的犁耙:\"我那犁耙又崩了,您给修修?\"

    \"放这儿。\"二郎神用铁钳夹起铁块,转身扔进炉里。

    炉火烧得正旺,铁块很快红成炭。

    他抄起铁锤,\"叮叮当当\"敲起来,火星子溅得王老汉直往后躲:\"您这手艺,比原先那神匠还利索!\"

    \"原先那神匠?\"二郎神手没停,\"哪个神匠?\"

    \"就...就天庭那个啊!\"王老汉压低声音,\"听说以前神仙下界,都要咱们供三牲,现在倒好,神仙都没影了。

    前儿个我家小子还说,见着雷部的官儿在河边帮人捞打湿的麦垛呢!\"

    二郎神手顿了顿,铁锤\"当\"地砸在铁砧上。

    他弯腰从脚边捡起块碎铁,在犁耙柄底刻下那个\"共\"字符号。

    刻完吹了吹铁屑,把犁耙递给王老汉:\"拿去吧,保准能用三年。\"

    王老汉刚接过犁耙,天边突然滚来闷雷。

    二郎神抬头,见西北角的云压得低低的,像块大黑布。

    雷声响得更密了,有个炸雷\"咔嚓\"劈下来,却在半空中\"嘶啦\"一声分叉,绕着山下的村子飞远了。

    王老汉惊得张大嘴:\"这雷...这雷怎么不劈人?\"

    二郎神擦了擦汗,望着天边笑:\"规矩改了。\"他指了指犁耙柄底的符号,\"现在的规矩,是咱们自己签的。\"

    深夜,孙小朵躺在讲道石上。

    这块石头当年是菩提祖师讲经的地方,现在石面磨得发亮,都是凡人坐出来的。

    她望着天上——没有星子,没有风,可万家灯火亮着,像撒了把碎金子在地上。

    突然有微光从地面升起来。

    那光不是火光,不是灵光,是千万人同时抬头时眼里的光。

    这光不聚成球,不结成网,只是这儿一点,那儿一点,却像约好了似的,彼此呼应着往天上飘。

    孙小朵伸手去抓,指尖碰到光的刹那,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

    \"明儿个修桥我捐两担砖。\"

    \"阿婆的药我去镇里买。\"

    \"后山的野果咱分着摘。\"

    \"我今天自己选了路。\"

    她笑出了声,对着风轻声说:\"老头,你当年在《菩提经》最后一页删的'终极答案'...原来根本不用写。\"

    话音刚落,远处方寸山方向传来轻响。

    孙小朵坐起来,见山巅那朵火莲不知何时闭合了花瓣。

    月光下,花瓣内侧浮出极淡一行字,像用晨露写的:\"剧本在呼吸——落款是,我们。\"

    第二日清晨,盲童揉着眼睛扑进母亲怀里:\"阿娘!

    我昨晚没做梦,可我知道——全世界都签了名!\"

    孙小朵在后山煮茶,闻着桃林飘来的叶香。

    她望着晨露未干的桃林,见最东边那株树的叶子正微微发颤,叶尖凝着的露珠比往日大了一圈,在晨光里泛着奇异的幽蓝。

    她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目光掠过那株树,落在树根处——不知何时,地面裂开道细缝,缝里钻出点嫩绿的芽,芽尖上还挂着半滴未干的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