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瑲玹抬手抚过舆图上的江河，眼底翻涌着野心。
相柳说他给不了小夭想要的，可他偏要用这万里江山做笼，让小夭只能看着自己。至于那些挡路的，无论是谁，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窗外的风卷着残叶撞在窗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未开的杀戮哀鸣。
瑲玹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舆图，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这场棋，他必须赢。
烛火在案头明明灭灭，将瑲玹的影子投在墙面上，忽大忽小，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指腹碾过舆图上标注的“清水镇”，那里是辰荣残部最后的壁垒，也是相柳如今的栖身之所。
“相柳……”
他低念这个名字，舌尖淬着冰，
“你说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可你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要由我来决定。”
案上的青铜酒爵被指节叩得轻响，瑲玹端起酒爵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却暖不了眼底的寒。
他看着舆图上蜿蜒的江河，忽然觉得这万里江山，倒真像极了一张网——既能困住小夭，也能将所有碍眼的棋子，一一绞碎。
“小夭，”
瑲玹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语，仿佛她就在眼前，
“等我把这棋局下完，你会明白，只有我能给你最安稳的归宿。”
烛火猛地一跳，将他嘴角那抹冷冽的笑意，映得愈发清晰。
转眼间，新年的气息便漫过了辰荣山的雪岭，将整个小月顶裹进一片滚烫的热闹里。
红灯笼从大门一路挂到崖边的老松上，红绸在松枝间翻飞如火焰，年轻人们踩着积雪跑来跑去，把刚写好的春联往木柱上贴，浆糊冻在指尖也顾不上擦，只互相打趣着谁的字歪了、谁的墨溅了。
苗圃正和几个姑娘围着大灶台忙碌，蒸笼里飘出的糯米香混着腊肉的咸鲜，引得人直咽口水。
她时不时回头瞪一眼劈柴的左耳，嫌他动作慢，却在他递来暖手炉时，悄悄往左耳兜里塞了块蜜饯，惹得姑娘们一阵哄笑，苗圃的脸比灶火还红。
小夭被一群半大的少年围在篝火旁，他们举着自己削的木剑，吵着要比试谁学得更像相柳。
有个少年用草绳束着头发冒充银发，板着脸摆姿势，转身时却被柴火绊倒，引得满场大笑，他爬起来红着脸，往小夭手里塞了颗烤焦的栗子，
“这是……我藏了三天的新年礼。”
空地上摆开了长案，老者们端上烤得流油的山兽肉、蒸得软糯的黄米糕，还有年轻媳妇们做的蜜饯果子。
孩子们围着长案跑，手里攥着糖人，笑声脆得像风铃。苗圃偷偷往左耳碗里夹了块最大的兽肉，被对方红着脸推回来，两人的影子在火光里挨得近近的，像株并蒂而生的草。
“小夭姐姐，快来猜谜！”
一个梳双丫髻的姑娘举着纸条跑过来，上面写着“除夕夜守岁”，打一歇后语。
小夭还没开口，就被人抢了先，
“是‘辞旧迎新’！”
众人哄笑，姑娘却不服气，硬塞给她块桂花糕当“安慰奖”。
忽然有人点燃了烟花，绚烂的光团在夜空中炸开，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光。
苗圃拽着左耳的袖子数烟花，兴奋得像个孩子，左耳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被烟火照亮的侧脸上。
老者们围坐一旁，用辰荣古语唱着祈福的歌谣，调子苍凉又悠长，听得小夭心头软软的。
热闹像潮水般漫过脚边，小夭望着漫天炸开的烟花，心头却忽然空了一块。她知道，这满场的欢喜里，独独缺了那个总爱冷着脸、却会把蜜饯偷偷塞给她的人。
而此刻的清水镇深山，军营的石屋里正燃着一堆旺火。
洪江靠在铺着兽皮的石榻上，给相柳斟酒。
军帐内挤着几十个老兵：瞎眼的老卒用手摸着酒碗边缘，断腿的校尉用木杖拨弄着炭火，最年长的老兵怀里抱着一面褪色的辰荣军旗，指腹一遍遍抚过旗上的破洞，像在抚摸旧友的伤疤。
石灶上的铁锅咕嘟作响，野菌炖腊肉的香气混着炭火的暖意漫了满室。
洪江举起陶碗，酒液在碗里晃出细碎的光，
“当年在苍梧关，咱们也是这么守岁。那会儿帐外的雪下得跟筛面似的，帐里却像个热烘烘的窝，弟兄们你挨着我我挤着你，数着开春要种的谷种，倒比喝了烈酒还提神。”
洪江笑着往相柳碗里添酒，
“老炊夫说要在营边种片桃林，等结果了就给弟兄们做桃脯，比蜜饯还甜。现在想想，这愿望开春就能着手办了。”
瞎眼的老卒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小夭捎来的花种，他凑到鼻尖闻了闻，笑出满脸皱纹，
“我虽看不见花，可摸着这籽粒饱满，开春就种在帐前。等开花了，你们就跟我说说，是像西炎城的牡丹，还是像咱们辰荣山的杜鹃？”
断腿的校尉用木杖敲了敲地面，声音里带着股劲，
“我打算编些竹筐，等秋收了，让弟兄们背着新米去山下换些布料，给小夭姑娘做身新衣裳——她总穿那件灰布衫，该添件鲜亮的了。”
最年长的老兵把军旗小心地叠好，揣进怀里，
“等地里的活儿忙完，我就带着娃们编个秋千，就挂在那棵老松上。小夭姑娘不是爱荡秋千吗？让她看看，咱们深山里的秋千，可比轵邑城的结实。”
洪江仰头饮尽碗中酒，忽然拍着相柳的肩大笑，
“你年轻力壮，开春就领着弟兄们垦荒。等粟米熟了，我亲自去请小夭姑娘来尝尝新米，让她教咱们做年糕。到时候啊，这石屋得再扩三间，一间当厨房，一间给娃们认字，还有一间……就给小夭姑娘放她那些稀奇古怪的草药。”
相柳的指尖在陶碗沿摩挲，耳尖泛起薄红。他想起小夭说过“最喜欢烟火气的日子”，此刻石屋里的肉香、酒香，还有老兵们眼里的光，可不就是最实在的烟火气？
“我去砍树。”
相柳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温和，
“扩屋的木料，我来备。”
“好！”
老兵们齐声应和，陶碗碰在一起叮当作响，像一串提前敲响的开春喜乐。
洪江指着石灶上咕嘟冒泡的铁锅，朗声道，
“为了开春的新田，为了帐前的花，为了能让牵挂的人笑着荡秋千——干了这碗！”
“干了！”
酒液入喉滚烫，暖意从喉咙淌到心口。
石屋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仿佛连深山都在侧耳听着这些关于春天的约定，悄悄攒着劲儿，要让来年的辰荣山，开满比烟花更热闹的花。
除夕夜的爆竹声从皇城根下漫过来，零星碎在书房的窗纸上，倒像是谁在远处撒了把碎银。
案头的烛火被风带得晃了晃，将舆图上“清水镇”三个字照得亮了亮，又暗了暗。
瑲玹抬手拢了拢狐裘，指尖触到温热的酒盏——是小夭往年总爱喝的桑葚酒，今年宫里的侍从来来回回换了三拨，酿出的滋味却总差着点什么。
“殿下，宫宴该开始了。”
老桑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瑲玹没动，指腹在“西炎城”的位置按了按。那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他为小夭圈定的“归宿”。
他知道今夜的宫宴上，各方势力会借着辞旧迎新的由头试探虚实，而他要做的，不过是在觥筹交错间，再落稳一枚棋子。
“告诉他们，我稍后就到。”
待脚步声远了，瑲玹才从袖中摸出一条小小的九尾狐的尾巴——那是幼时小夭送给他的。
白色的狐尾被摩挲得光滑，瑲玹攥在掌心，忽然觉得这方寸间的暖意，竟比满室的炭火更灼人。
窗外的爆竹声渐渐密了，像是要把整座皇城都裹进热闹里。
瑲玹将狐尾重新藏好，起身时，袍角扫过案几，带落了一枚棋子。
那玉质的棋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舆图延伸出的阴影里，像颗被遗忘的星子。
他弯腰拾起，对着烛火看了看。玉色温润，映着他眼底的光，一半是除夕的暖，一半是江山的寒。
“今年的棋，该往南走了。”
他对着空处说，仿佛在与谁对弈。
远处传来钟鸣，新旧交替的时刻到了。瑲玹推开窗，冷风卷着雪沫子扑进来，却吹不散他眉梢的笃定。
皇城的灯火在雪夜里铺成一片星海，而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星海会蔓延到舆图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小夭目光所及之处。
他将棋子落在“轵邑城”旁，轻声道：“新年快乐，小夭。等明年此时，我许你看遍这万里灯火。”
只是这灯火里，再不会有不该有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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