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后的那个周末,我独自去了我们常去的江边步道。天阴着,风比往常更冷一些,江面泛起层层灰白的波纹,像被谁揉皱了一幅画。我沿着熟悉的路线慢慢走着,脚步不自觉地落在她曾停留过的地方??那棵老樟树下,她说过“这条路好像我们之间的路”的地方。
我站在那儿,掏出手机翻看相册。有她煮粥时的背影,有我们在山顶看日出的合影,还有那天晚上她靠在我肩上睡着的模样。照片里的她眉眼温柔,唇角微扬,仿佛终于卸下了多年防备。可越是看着,心里就越空。
原来人真的会因为太在乎一个人,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我蹲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阶边缘的青苔。那一刻我才明白,她的离开从来不是距离的问题,而是我心里始终藏着一丝不安??怕自己不够好,怕她某天清醒过来,会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冲动的错觉。
傍晚回家时,李艳正坐在客厅嗑瓜子,见我进门立马跳起来:“哥!你脸色怎么跟死了亲妈似的?”
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乌鸦嘴。”
“别装了,我知道你在想谁。”她凑过来,压低声音,“小姨昨天给我发微信了,让我盯着你吃饭没,还问你最近工作累不累。”
我一怔:“她给你发?”
“对啊。”李艳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是章泽楠发来的消息记录??
小远这两天胃口好吗?
别让他熬夜,工地再忙也要按时休息。
如果他情绪不对,及时告诉我。
简简单单几条,却像火苗一样点燃了我胸口的暖意。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她没说要去多久?”我问。
“没说具体时间,但语气挺轻松的,应该不会太久。”李艳拍拍我肩膀,“哥,你要真这么想她,打个电话呗,又不是不能讲情话。”
我摇头:“我不想让她觉得我离不开她。她得知道,我可以等,也值得她回来。”
话虽这么说,当晚我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两点,我起身泡了杯热牛奶,在阳台上坐着看夜景。城市的灯火依旧明亮,可少了她在厨房叮叮当当煮宵夜的身影,整个家就像被抽走了灵魂。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张伟电话:“哥,章总那边对接的法律顾问出了点问题,对方临时反悔说不接这个案子了,咱们合同审核卡住了。”
我皱眉:“不是已经签意向书了吗?”
“说是听说我们项目背后有个‘年纪不小的女性高层’频繁出入,怀疑内部关系复杂,怕惹麻烦。”
我瞬间明白了??又是那些流言蜚语在作祟。
挂掉电话后,我立刻拨通章泽楠的号码。响了三声才接通,背景音嘈杂,像是在机场大厅。
“喂?”她的声音有些疲惫,但依旧清晰。
“是你吗?”我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因为你和我的关系被人知道了,所以人家律师不敢合作?”
她顿了一下:“你怎么发现的?”
“现在不是追究谁说出去的时候。”我握紧手机,“问题是,我们要不要就此退缩?要不要因为别人一句话,就放弃我们正在做的事?”
“小远……”她轻声唤我,“我知道你生气,但现实就是这样。有些人接受不了我们的关系,哪怕它没有伤害任何人。”
“那就让他们闭嘴。”我冷冷地说,“从今天起,我不再隐瞒。你是我的爱人,不是什么‘背后的女高层’,也不是‘勾引侄子的女人’。如果你愿意,我想开一场发布会,正式向所有人宣布我们的关系。”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声音微微发颤:“你确定要走到这一步?一旦公开,你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媒体会追你,朋友可能会疏远你,事业也可能受影响。”
“可如果不这么做,你就永远要活在阴影里。”我盯着远处写字楼上的霓虹灯,“我不想你为了我委屈自己,也不想你因为我被人指指点点。我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告诉全世界??章泽楠是我爱的人,我以她为荣。”
她没有立刻回答。
我能听见她轻轻的呼吸声,像是在克制某种情绪。
然后,她低声说:“给我两天时间。”
“好。”我说,“但我希望,当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两天后,她出现在工厂门口,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墨镜遮住了眼底的倦意,但步伐坚定。我早已等在那里,看见她的瞬间心跳骤然加快。
她摘下墨镜,直视我:“你想好了?真的要公开?”
我点头:“从未如此确定。”
她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是她刚刚签署的近江分公司注册资料,法人代表栏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我已经把北京的部分业务迁了过来。”她说,“这不是逃避,而是选择。我选择留下,选择和你一起承担风雨。”
我接过文件,手有些抖。
“所以……”她看着我,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既然你要开发布会,那我也不能落后。这场戏,得我们一起唱。”
发布会定在三天后。
消息一出,圈内哗然。有人震惊,有人质疑,更有媒体嗅到了八卦气息蜂拥而至。周寿山劝我慎重:“哥,这种事一旦上了热搜,就收不住了。你确定要用事业冒险?”
“这不是冒险。”我平静地说,“这是正名。”
发布会当天,阳光正好。会场设在我们新落成的文创园展厅,布置简洁大气。台下坐满了行业同仁、合作伙伴、记者和少数特意赶来的熟人。我和章泽楠并肩走上台时,全场寂静了一瞬。
我没有念稿,只是拿起话筒,看向镜头:
“各位好,我是陈远。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以一个地产开发者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男人,向所有人介绍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侧身,握住章泽楠的手。
“这位是章泽楠女士,她曾是我的小姨,但现在,她是我的恋人,是我决定共度一生的人。”
台下一片骚动。
我继续说:“我知道很多人会说我们不合常理,会说我们逾越了伦理界限。但我想问一句:什么是真正的伦理?是一个称呼,还是一颗真心?我们之间没有血缘,没有欺骗,只有彼此尊重、理解与深爱。如果这样的感情也算错,那这个世界未免太过冷漠。”
章泽楠接过话筒,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今年三十六岁,他二十八。我曾经害怕年龄差,害怕世俗眼光,害怕将来他会后悔。但我更怕的是,在还能相爱的年纪,因为怯懦而错过。所以我选择站出来,不是为了挑战规则,而是为了守护真实的情感。”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我们不会要求所有人理解,但我们请求最基本的尊重。请不要用恶意揣测去伤害两个努力生活的人。如果你无法祝福,请至少保持沉默。”
掌声忽然响起。
起初零星,随后如潮水般涌来。有人站起来鼓掌,有人默默抹泪,也有记者低头删掉了原本准备好的尖锐提问。
发布会结束后,我们回到办公室。窗外夕阳西下,整座城市笼罩在金色余晖中。
她靠在窗边,轻声问我:“后悔吗?”
“怎么会。”我走到她身后,双手环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这是我做过最勇敢的事。”
她笑了,反手握住我的手腕:“你知道吗?刚才在台上,我一直在想我妈临终前对我说的话。”
“哪句?”
“她说,‘活得真实一点,别让规矩把你困死’。”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所以这一次,我不逃了。”
我低头吻她,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不再是压抑多年的执念,而是一个属于未来的承诺。
唇齿相依间,我听见她轻声呢喃:“我爱你,小远。”
那一瞬,世界仿佛重新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并非一帆风顺。
尽管发布会赢得了部分人的支持,但仍有不少人私下议论。有合作方委婉提出暂停项目洽谈,也有亲戚打电话质问我“有没有考虑母亲的名声”。最让我难过的是,我妈一位老同事竟直接拉黑了章泽楠的微信,还在朋友圈发文:“当年托付的是照顾孩子,不是让她毁了他的人生。”
那天晚上,章泽楠躲在浴室哭了很久。
我敲门进去,发现她坐在浴缸边,脸埋在掌心,肩膀微微颤抖。
“别看了……”她哽咽,“我不该逞强的,也许我们真的不该……”
我跪下来抱住她:“听着,他们可以说我年少轻狂,可以说你居心不良,但没人能否认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真实的。你为我做的每顿饭,陪我看的每一场电影,深夜听我倾诉的每一次烦恼??这些都不是假的。只要我们不背叛这份真心,就没人能真正拆散我们。”
她抬起泪眼,看着我:“可我不想你为我失去一切。”
“我没有失去。”我捧起她的脸,“我得到了你。比起那些虚无的评价,我更在乎你早上醒来会不会对我笑,下雨天会不会记得带伞,生病时会不会乖乖吃药。这些才是生活,其他的,随他们去吧。”
她终于点头,扑进我怀里失声痛哭。
那一夜,我抱着她直到天明。
渐渐地,风波开始平息。时间是最好的筛子,滤去了喧嚣,留下了真心。三个月后,我们的地产项目顺利开盘,首日销售额破亿。章泽楠主导的品牌升级计划也大获成功,工厂订单同比增长百分之四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可她的能力,也不再执着于我们关系的标签。
年底,她正式辞去北京职务,将重心完全转移到近江。
新年除夕,我们没有办宴会,也没有邀请宾客。就在家里,两个人包饺子、看春晚、放烟花。午夜钟声敲响时,我拉着她到阳台,点燃一支金色焰火。
火花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一朵璀璨的花。
她仰头看着,笑得像个孩子。
“许个愿吧。”我说。
她闭上眼,片刻后睁开:“我希望,明年此时,我们还能这样站在一起,牵着手,笑着迎接新的一年。”
“这不算愿望。”我捏她脸颊,“这叫必然。”
她笑骂我嘴贫,却被我一把搂进怀里。
“泽楠。”我在她耳边轻声说,“明年,我想娶你。”
她身子一僵,随即抬头看我:“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娶你。”我正色道,“不办盛大婚礼,不去争舆论认同。就在民政局领证,然后请你吃一辈子的饭,陪你走完所有的路。”
她眼眶红了,却用力点头:“好。”
第二年春天,我们真的去了民政局。
没有红毯,没有婚纱,只有一纸结婚证和两张笑得合不拢嘴的照片。拍完照出来时,阳光正好洒在她脸上,她举起证件给我看,笑着说:“现在你可跑不掉了。”
“我从来没想过跑。”我牵起她的手,“从第一次见你帮我系鞋带开始,我就知道,这一生只能是你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搬进了新装修的房子。她有了独立书房,我给她买了整墙的书架;我爱喝她煮的红豆汤,她便每周熬一次,放在冰箱里等我下班。周末时,我们会一起去菜市场挑新鲜食材,她讨价还价的样子可爱极了;节假日,则驾车出游,走过江南小镇、西北戈壁、南海海岛。
第三年夏天,她怀孕了。
体检那天,医生宣布喜讯时,我当场红了眼眶。走出医院时,我紧紧搂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晚上,我们坐在阳台上乘凉。她靠在我肩上,一手轻轻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你说,孩子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她笑着问。
“像你。”我毫不犹豫,“要是像我这么倔,你可有的受了。”
她轻捶我一下:“你还说我?明明是你天天半夜翻身都要确认我在不在身边。”
我嘿嘿笑:“因为我怕你不见了。”
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小远,谢谢你一直这么坚定。”
“该说谢谢的是我。”我吻她发梢,“谢谢你愿意回头看我一眼,愿意陪我一步步登阶,走向光亮处。”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孩童的嬉闹声和栀子花的香气。
我握紧她的手,望着满天星斗,心中无比安宁。
这一路走来,我们跨过了偏见、质疑、恐惧与自我怀疑。我们曾躲在称呼背后,也曾因一句“小姨”而心碎。但现在,我不再是仰望背影的少年,她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守护者。
我们是爱人,是伴侣,是即将成为父母的两个人。
未来或许仍有风雨,但只要携手同行,步步皆可登阶。
直至所爱,终抵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