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恩仪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那个在台上侃侃而谈的身影,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没有。科研允许质疑,这是好事。”
她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只有她自己知道,说出这几个字耗费了多大的力气。
台上的林晚,似乎对会场的反应十分满意。
她有条不紊地展示着自己的优化方案,并宣布安氏研究所已经根据新的理论,成功研发出了规避这一缺陷的二代材料。
分享结束,她微微鞠躬:“我的分享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气氛依旧尴尬。
在接下来的提问环节,一个来自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年轻研究员站了起来,他扶了扶眼镜,语气锐利地问道:“林主研,我承认您的数据非常详实,结论也令人震惊。”
“但您刚才展示的理论推导过程跳跃度很大,恕我直言,更像是一个已经得出了结果,再反向拼凑的证明。您能将其中最关键的熵增临界值的计算过程,完整地展示一遍吗?”
所有人都看向林晚,看她如何应对这个尖锐的刁难。
只见林晚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这位先生问得非常好,这正是我接下来想补充说明的一点。”
她转身,看向坐在第一排的林勒希,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那就让我们研究所负责给出数据支持的研究员来解答你的疑问吧。”
话音落下,林勒希站了起来。
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在全场的注视下,他一步步走上台,接过林晚递来的电子笔,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将自己的平板电脑连接到投影仪上。
巨大的屏幕上,瞬间出现了一个空白的演算界面。
林勒希开始动了。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动,一行行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的公式,如同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
整个会场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个清瘦的少年,以一种近乎炫技的方式,徒手构建起一座宏伟的数学宫殿。
陆恩仪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到了谷底。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勒希在科研上的天赋有多么恐怖。
当年,正是她发现了这份天赋,才一步步鼓励他接受复建并成为了自己的学生。
她教他,引导他,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看待。
而现在,他正用她所教会他的一切,作为一把最锋利的剑,刺向自己。
五分钟后,林勒希停笔。
屏幕上,最终的推导结果,那个精准到小数点后四位的临界值,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与林晚PPT上的数据完美吻合,分毫不差。
整个过程无懈可击。
林勒希没有去看那震撼全场的结果,他缓缓转过身,掠过所有人,目光穿过昏暗的会场,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陆恩仪的身上。
那个曾经看到她会羞涩地低下头,小声叫老师的少年,此刻,眼神清冷,带着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拿起麦克风,清越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陆教授。”他称呼她,如此生疏。
“您是带我进入这个领域的老师。”
“您看看,”他的目光直直地刺过来,“我推导的这个过程,错了吗?”
刹那间,全世界的嘈杂都仿佛离陆恩仪远去。
她只能看到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和他眼中那片再无温度的冰原。
她甚至能感觉到,不远处专门负责拍摄现场的摄像机镜头,已经对准了自己,想要捕捉下她脸上的失态。
陆恩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竟依旧维持着超乎寻常的平稳。
“没有错。”
“推导过程很精彩,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很高兴。”
有了她这个正主的亲口肯定,这几乎可以被所有人解读为前辈对后辈的无上赞誉。
刹那间,会场里所有尴尬与诡异的气氛一扫而空。
之前还稀稀拉拉的掌声,此刻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水找到了宣泄口,轰然爆发,热烈得几乎要掀翻屋顶。
这掌声,不再是给林晚那份充满争议的报告,而是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台上那个用惊人才华证明了自己的林勒希。
聚光灯下,他成了当之无愧的焦点。
而陆恩仪,同她那句体面的祝贺,都迅速成了这辉煌时刻的一块背景板。
人们赞叹她的风度,却也用一种心照不宣的眼神,将她轻轻地划入了过去式。
掌声如潮水,却冰冷刺耳。
陆恩仪静静地坐在原位,看着台上被同行们团团围住,正耐心解答着各种问题的林勒希。
他神情专注,偶尔还会因为一个复杂的理论推演而露出兴奋的光芒。
林晚优雅地站在一旁,得体地为他应对着过于热情的提问者,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
姐弟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很快,会议在热烈的学术讨论氛围中结束。
越来越多的人涌向主席台,想要结识林勒希这位天才少年,或是与安氏研究所交换名片。
王教授轻轻拍了拍陆恩仪的肩膀,叹了口气,低声道:“别往心里去,学术圈总有这种急功近利的小人。你的成就,不是他们一场报告就能抹杀的。”
陆恩仪对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没有多说什么。
她默默地起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逆着涌向前方的人潮,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会场。
在学术的领域里,新旧更迭,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新陈代谢。
她收林勒希为学生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以他的天赋,超越自己是迟早的事,她甚至对此满怀期待。
可是,她从未想过,这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到来。
背弃师门,另投他处,选择的还是与她有旧怨,行事不择手段的安家。
然后,用她教导的知识,推翻她的成果,将她狠狠地踩在脚下,作为他们一举成名的垫脚石。
陆恩仪走出酒店大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
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脏兮兮的纱布,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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