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上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惨白的日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韩秀兰坐在抢救室门口的长椅上,双手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巾,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秦涛赶到时,外面已经开始下雨,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风暴哭泣。他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缓步走到韩秀兰身边坐下。
“医生怎么说?”他低声问。
韩秀兰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还在抢救……血压太高了,脑干出血……他们说……手术成功率不到三成。”
她忽然抓住秦涛的手,指尖冰凉,“小秦,你说……这是报应吗?他打我这么多年,老天爷终于要收他了?可我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
秦涛没有抽手,只是轻轻反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这不是报应,是长期压抑和情绪积压导致的身体崩溃。他本就高血压多年,又不肯按时吃药,再加上最近精神高度紧张……这结果,早有预兆。”
韩秀兰苦笑了一下,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我一直盼着他有一天能跪下认错,可真看到他跪了,我又心疼;现在他躺在里面快不行了,我心里又恨他……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是不是太贱了?”
“你不贱。”秦涛语气坚定,“你只是爱得太久、太深,深到已经分不清爱与痛的界限。但你要记住,被打不是你的错,忍耐也不是美德。你现在能哭出来,说明你在醒过来。”
韩秀兰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哽咽出声。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被推开,一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后露出疲惫的脸:“家属是谁?”
两人立刻站起。
“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仍未清醒,颅内压依然很高,需要转入ICU持续观察。接下来二十四小时最关键,如果出现二次出血,恐怕……”医生顿了顿,“建议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韩秀兰双腿一软,差点摔倒,秦涛及时扶住她。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她颤声问。
“只能看五分钟,不能说话,不能触碰。”
五分钟后,韩秀兰从ICU出来,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她靠在墙上,喃喃道:“他就那么躺着……插着管子,脸色青灰……我突然觉得,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脆弱的老人……可我还是恨他,恨他毁了这个家,害得我和女儿这么多年活得像囚徒!”
秦涛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他知道,这一刻对韩秀兰而言,是几十年情感枷锁开始松动的裂口。
而对他来说,苏炳昌倒下,并不意味着战斗结束。
第二天清晨,省委督导组正式进驻江平市纪委监委,全面接管对苏炳昌问题线索的核查工作。与此同时,网络舆情持续发酵,《南方都市报》刊发深度报道《一个副书记的双面人生》,首次披露苏炳昌涉嫌长期家暴、利用职权为亲属牟利、干预工程项目等多项违纪违法线索。
更关键的是,记者通过多方查证,找到了当年曾处理韩秀兰报警记录的一名派出所民警。该民警匿名透露:近十年间,韩秀兰至少六次因家暴报警,但每次都被以“家庭纠纷”为由不予立案,甚至有两次出警记录莫名消失。
这篇报道如同一把火,点燃了公众怒火。
#请给家暴受害者一条活路#冲上热搜第一。
而在这场风暴中心,秦涛却异常平静。他照常上班,处理文件,参加例会,面对同事复杂的眼神,既不辩解也不回避。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三天下午,张弄影来到发改委楼下等他。
“你最近瘦了。”她递给他一份饭盒,轻声道。
秦涛笑了笑,“忙。”
“不只是忙吧?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他低头看着饭盒里的饭菜,没动筷子,“苏炳昌还没醒,但他那些人不会停手。我现在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咬一口。”
张弄影沉默片刻,忽然说:“林婉昨天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知道她住哪栋楼、几点下班,还说‘劝劝你朋友,别多管闲事’。”
秦涛猛地抬头,眼神骤冷。
“我已经让她搬去我妈家住一段时间。”张弄影握住他的手,“但我不会躲。你也别想把我推开。”
秦涛盯着她许久,终是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本可以过安稳日子。”
“可我就想跟你一起过不安稳的日子。”她笑了,眼里闪着光,“哪怕风雨再大,我也要站在你身后。”
那一刻,秦涛眼眶微热。
当晚,他独自回到家中,在书房翻阅一堆旧资料。其中一份泛黄的档案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五年前江平市某棚改项目的审批记录,而该项目的最终受益方,正是苏炳昌妻弟实际控制的地产公司。
更重要的是,这份文件上有两个签名格外醒目:一个是时任分管副市长的签字,另一个,则是市财政局资金审核科负责人的印章。
而那个人,如今已是市财政局副局长,名叫陈国栋。
秦涛眯起眼睛,脑海中闪过一道光。
他拨通了一个电话:“老周,我有个线索,可能牵出更大的网。”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说。”
“五年前的阳光新城棚改项目,专项资金流向异常,背后涉及多名官员默许甚至配合。我怀疑,这不是苏炳昌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他倒下了,其他人一定会出手救他,或者……灭口。”
“你想要什么?”周志远问。
“我要查账权,以及一次秘密听证的机会。”秦涛缓缓道,“只要能把陈国栋拉进来,就能撬动整个链条。”
“风险很大。”周志远提醒,“这些人盘根错节,一旦触动,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
“那就让反应来得更猛烈些。”秦涛冷笑,“他们用体制保护罪恶,我就用体制撕开他们的皮。”
三天后,省纪委联合审计厅组成专项小组,宣布对江平市近三年重大民生工程资金使用情况进行复查。首当其冲的,便是阳光新城项目。
消息传出当日,陈国栋便称病住院,拒绝接受问询。
然而,纪检人员并未强攻,而是采取迂回策略,先约谈该项目的施工方负责人。对方本欲抵赖,但在出示银行流水和第三方监理报告后,心理防线迅速崩溃,供出陈国栋收受200万元“协调费”的事实,并承认部分工程存在严重偷工减料。
证据链形成。
第四天凌晨,陈国栋在其住所被依法带走,接受留置调查。
这一动作,彻底惊动了幕后之人。
当天中午,一名自称“热心市民”的男子向多家媒体爆料,称秦涛大学期间曾伪造奖学金申请材料,并借此获得保研资格。同时附上一份疑似学校内部系统的截图,显示其成绩排名不符。
舆论再次转向。
有人质疑:“一个连学生时代都造假的人,凭什么主持正义?”
也有人说:“这就是典型的伪君子,表面清廉,背地里什么都干得出来。”
压力再度袭来。
单位领导找秦涛谈话,语气沉重:“小秦啊,组织相信你,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要不要写个情况说明?”
秦涛摇头:“不用。让他们查,越公开越好。”
“可这会影响你的提拔啊!”
“如果因为真相经不起 scrutiny 就不能提拔,那这种提拔也不要也罢。”他站起身,目光如炬,“我做的事,不怕查;我没做过的事,谁也栽不倒我。”
走出办公室,他直接拨通韩子怡的电话:“帮我联系母校档案馆,调取我当年的成绩单、奖学金评审会议纪要、辅导员签字原件。”
韩子怡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你真是疯了,这种时候还敢硬刚?”
“我不刚,谁替我们这样的人说话?”秦涛淡淡道,“而且我知道,这只是最后一搏。他们想用污名化让我闭嘴,可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怕了。”
两天后,江平大学官网发布官方声明:经查,秦涛在校期间品学兼优,所有荣誉均合规合法取得,相关举报内容纯属捏造,已启动法律程序追究造谣者责任。
同时,该校纪委书记亲自出镜接受采访,强调:“我们绝不允许任何人用恶意中伤的方式攻击正直的校友。”
舆论第三次反转。
公众开始反思:为何每当有人站出来揭露黑暗,总会有无数脏水迎面泼来?
而就在此时,昏迷整整七天的苏炳昌,终于醒了。
他在ICU睁开眼的第一句话是:“手机……给我手机……”
护士拒绝。
但他强行拔掉输液管,怒吼:“我是市委副书记!我要打电话!”
安保人员闻讯赶来,却被院长拦下:“病人情绪不稳定,禁止任何公务接触。”
然而,没人知道的是,就在他苏醒的当晚,一名身穿便衣的纪检干部悄然进入病房,在监控盲区停留了整整十分钟。
第二天,苏炳昌主动提出愿意配合调查,并写下亲笔悔过书,详细交代自己多年来收受礼品礼金、干预工程招投标、包庇亲属涉黑活动等行为。同时,他还供出了包括两名市委常委在内的五名干部与其存在利益输送关系。
风暴席卷全城。
半个月内,江平市八名处级以上干部落马,三个职能部门领导班子集体被换,社会震动空前。
而这一切的背后,是一场由家暴案引爆、由一人挺身而出、最终演变为系统性反腐行动的惊人剧变。
一个月后,春阳初升。
秦涛站在市政府大楼前,望着湛蓝天空,手中握着一封调令。
“省纪委第三监察室,副主任科员,即日到岗。”
张弄影走过来,挽住他的手臂:“恭喜你。”
他笑了笑,将调令折好放进衣兜,“不是恭喜,是新的开始。”
“还会回来吗?”
“会。”他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坚定,“等我把该做的事做完,我就回来娶你。”
远处,韩秀兰牵着苏瑾的手慢慢走来。母女俩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小秦!”韩秀兰喊道,“谢谢你……没有你,我和女儿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家。”
秦涛走上前,深深鞠了一躬:“韩姨,真正勇敢的人是你。是你终于选择了不再沉默。”
风拂过广场,吹散了冬日最后的寒意。
这座城市,正在一点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