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行家，他能看出来，这个年轻人揉泥的手法，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极高的技巧。</br>那种对力道的掌控，对泥料可塑性的瞬间判断，连他这个玩了一辈子泥巴的老头子，都自愧不如。</br>一块新的砖坯，很快就成型了。</br>“高师傅，借你的小试窑一用。”沈岩说。</br>高守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指了指院子角落里一个只容得下几块砖的小型窑炉。</br>沈岩将砖坯放进去，点火，封窑。</br>一切都做得有条不紊。</br>高守正站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br>他既觉得荒谬，又忍不住生出一丝期待。</br>草木灰？</br>那不是乡下人用来做肥料的玩意儿吗？</br>用它混进泥里烧砖？简直是闻所未闻！</br>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煎熬。</br>院子里，只剩下窑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br>两个小时后。</br>沈岩走过去，打开了窑门。</br>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br>高守正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br>他伸长了脖子，死死地盯着窑膛里。</br>只见那块新烧的砖，静静地躺在那里。</br>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均匀的灰白色，没有一丝裂纹，表面光滑，棱角分明。</br>沈岩用火钳，将它夹了出来，放在一桶凉水里。</br>嗤——</br>一阵白烟升腾而起。</br>淬火。</br>这是对窑砖最严苛的考验。</br>高守正的心跳都快停止了。</br>他以前烧废的那些砖，别说淬火了，就是从窑里拿出来，稍微吹点冷风，自己就裂了。</br>烟雾散去。</br>那块砖，完好无损。</br>沈岩把它从水里捞出来，随手递给了高守正。</br>高守正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那块砖。</br>很沉，质感紧密。</br>他用指关节，在砖面上轻轻敲了敲。</br>铛！铛！铛！</br>声音清脆，宛如金石。</br>成了！</br>这才是真正的“金刚砖”！</br>比他以前烧出来的任何一块，都要好！</br>高守正举着那块砖，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br>他一辈子的经验和骄傲，在这一刻，被一个年轻人用一捧草木灰，彻底击碎，然后，又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重新建立了起来。</br>“为什么……为什么是草木灰？”他喃喃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br>“草木灰富含氧化钾和氧化钙，是天然的助熔剂。你泥料里缺少的，正是这种能促进低温烧结的碱性金属氧化物。”</br>沈岩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科学事实。</br>“它中和了土壤里的酸性，并且在高温下，与石英砂和高岭土反应，生成了更稳定的硅酸盐骨架结构。”</br>“所以，它就成了。”</br>高守正的身体，晃了一下。</br>他看着眼前的沈岩，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怀疑和警惕。</br>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br>这哪里是什么来建窑的富家公子？</br>这分明是一位点石成金的在世神仙！</br>噗通！</br>高守正做了个让沈岩都有些意外的举动。</br>他双膝一软，竟是要当场跪下去。</br>沈岩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br>“高师傅，你这是做什么？”</br>“先生！”高守正老泪纵横，激动地抓住沈岩的手臂，“你救了我的命！不，你救了我高家几代人传下来的手艺和名声啊！”</br>“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高守正的恩人！别说建一座龙窑，你就是要我把这条老命搭进去，我高守正也绝不皱一下眉头！”</br>【叮！】</br>【随机任务“匠心之困”已完成！】</br>【任务评价：完美。】</br>【获得奖励：一则中级财富情报。】</br>沈岩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br>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br>“高师傅，言重了。我需要一座最好的龙窑，而你是最好的建窑师傅，我们只是合作。”</br>“不！这不是合作！”高守正用力地摇头，眼神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这是报恩！”</br>他拉着沈岩，走进屋里。</br>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墙上挂满了各种窑炉的设计图纸。</br>高守正从一个上锁的樟木箱子里，翻出了一本泛黄的、用毛线装订的电话本。</br>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电话。</br>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br>“先生，您要建的，不是普通的窑吧？”</br>“我要复原一座失传的窑。”沈岩没有隐瞒。</br>“失传的窑……”高守正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果然！果然！”</br>他翻开电话本，拿起那台老旧的转盘电话，拨出了第一个号码。</br>“喂？是老三吗？我，你师傅！”</br>“别在你的景城待着了，马上给我滚到C市来！天大的事情！”</br>“什么事？我们要建一座真正的龙窑！一座能让祖师爷都从坟里爬出来看看的窑！”</br>电话那头似乎在问什么。</br>高守正挺直了腰杆，看了一眼身旁的沈岩，满脸红光，声音洪亮如钟。</br>“钱？人？你不用管！我们这次，遇上贵人了！”</br>挂掉电话，他又拨通了第二个。</br>“小五！你那个德国进口的电窑，烧出来的东西有灵魂吗？马上订票，来C市！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火的艺术’！”</br>第三个，第四个……</br>整个下午，高守正就在不停地打电话。</br>他的那些徒弟，徒孙，遍布全国各地。</br>有的是国营瓷厂的技术骨干，有的是自己开工作室的陶瓷大师，还有的，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非遗传承人。</br>但无一例外，在接到自己师傅的电话时，他们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br>“师傅有令，刀山火海，也得回来！”</br>沈岩就坐在一旁，安静地喝着茶。</br>他看着这个为了一个承诺，而召集起整个门派力量的老人，心中也生出几分敬意。</br>这就是匠人。</br>他们的世界很简单。</br>你敬我一尺，我便还你一丈。</br>你给我一份知遇之恩，我便为你，聚起这满天星火。</br>他知道。</br>那沉寂了千年的龙窑之火，这一次，真的要重燃于世了。</br>高守正的电话，像是一道道召集令，在华夏大地的各个角落掀起了波澜。</br>不到二十四小时，老窑工胡同里，就变了天。</br>以往安静的青石板路，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从沉稳的辉腾到张扬的奔驰大G，与这破旧的胡同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