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岩摇了摇头。
“三个月前,死于一场‘意外’。游艇失火,尸骨无存。”
方知拙浑身一软,靠着工作台缓缓滑坐在地,眼神空洞。
死了……
那个亦师亦友,最后却背叛了他一切的人,就这么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是解脱,还是悲哀?
“是他告诉你的?”方知拙喃喃自语。
“他留下了一份加密的报告,很幸运,被我的人找到了。”沈岩半真半假地解释道。
“报告里,提到了你,提到了‘星火实验室’,也提到了那个让你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名字。”
沈岩蹲下身,与方知拙平视。
“永盛集团。”
当这四个字从沈岩口中说出时,方知拙的身体,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
那不是恐惧。
是压抑了十五年的,滔天恨意。
“他们找到了我。”
方-知拙的双眼变得赤红,他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
“那时候,‘谐振矩阵’的理论刚刚成型,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的导师,也就是你提到的那个人。”
“他说他会帮我拉来投资,成立最好的实验室。”
“三天后,永盛集团的人就来了。”
“为首的,是永盛的二公子,梅鸿远。”
这个名字,让沈岩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梅槿宁的哥哥。
原来那条线上的人,早就和方知拙有过交集。
“他们不是来投资的。”方-知拙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自嘲。
“他们是来抢的。”
“梅鸿远看中了我的理论,但他看到的不是新世界,而是一个可以监控全球,可以操控金融,可以精准打击任何目标的终极武器。”
“他要我修改理论的核心,把‘大脑’变成‘枷锁’,把‘神明’变成‘暴君’。”
“我拒绝了。”
“然后,一切都来了。”
“我的导师,当着我的面,把所有的核心数据都交给了他们。他拿了五个亿,和永盛集团的一个技术总监的职位。”
“我的实验室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官方定性为电路老化。”
“我的妻子和女儿,在我回家的路上,被一辆失控的货车……最后当场死亡。”
“我的腿,也是在那场‘车祸’里断的。”
“而我,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却被他们救活了。梅鸿远告诉我,死太便宜我了。他要我亲眼看着,他们用我的理论,去造出一个怪物。”
“他要我活着,活在悔恨和痛苦里。”
说到这里,方知拙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我逃了出来。”
“我毁掉了所有的备份,抹掉了自己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像狗一样,躲在这个没人知道的角落。”
“我以为,我能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沈岩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宁客会说,这是一笔踩在钢丝上的买卖。
永盛集团。
这个盘踞在京城的庞然大物,其实力和底蕴,远超沈岩之前遇到的任何对手。
他们能让一个人从世界上被“抹除”,就能让第二个,第三个。
难怪方知拙会变成这样。
每天用酒精麻痹自己,用废铜烂铁消磨时间。
因为他不敢再碰那个理论。
每一次触碰,都是在舔舐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院子里,安静得可怕。
许久沈岩才缓缓开口。
“他们成功了吗?”
方知拙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和骄傲。
“没有我,他们得到的,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公式。”
“‘谐振矩阵’的核心,在于一种特殊的手性复合材料,配方只有我知道。”
“没有正确的‘基石’,他们永远也造不出那个‘大脑’。”
“他们找了我十五年,大概是想放弃了。”
“不。”沈岩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们没有放弃。”
“他们只是换了一条路。”
“他们正在全世界收购顶尖的公司,网罗最优秀的人才,试图用穷举法,用海量的数据喂养,去堆砌出一个伪劣品。”
“也许一百年,也许五十年,他们总会成功。”
“到那时,梅鸿远想要的那个‘暴君’,还是会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方-知拙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沈岩。
“你想做什么?”
“你既然知道永盛集团,就该知道,和他们作对,是什么下场!”
“下场?”
沈岩笑了。
“这个世界上,想让我死的人很多,永盛集团,不过是名单上最新的一个罢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折的狂傲。
“方教授,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从你这里抢走什么。”
“我是来给你一个机会。”
沈岩伸出手,就像他刚刚走进这个院子时一样。
“一个复仇的机会。”
“一个……完成你梦想的机会。”
阳光透过巷子口,照亮了沈岩的半边身子。
他站在光里,看着坐在阴影里的方知拙。
“星火实验室,名字不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给你重建一个‘星火’。”
“资金,设备,团队,我给你全世界最好的。”
“我给你绝对的自由,让你去完成你那个伟大的构想。”
“我只有一个要求。”
沈岩的目光,变得深邃。
“那个‘神’诞生的时候,它的掌控权,必须在我手里。”
“我不会让它成为暴君,也不会让它成为谁的枷锁。”
“它将是开启一个新时代的钥匙。”
“而你,方知拙,将是那个亲手铸造这把钥匙的人。你的名字,会被刻在历史的丰碑上,而不是烂在这个无名小镇的泥土里。”
方知拙呆呆地看着沈岩伸出的手。
那只手,干净,修长,充满了力量。
十五年的黑暗和绝望,仿佛在这一刻,被一道光硬生生地劈开。
复仇。
梦想。
这些早已被他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的词语,如今被这个年轻人重新唤醒,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他想起了惨死的妻女。
想起了梅鸿远那张狰狞的笑脸。
想起了自己那个还未完成,就已夭折的伟大梦想。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重新开始升温。
他看着沈岩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平等的,带着欣赏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