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彦飞的目光从方知拙布满泪痕的脸上移开,转向了沈岩。
他见过的病患家属太多了。
有崩溃大哭的,有跪地哀求的,也有故作镇定的。
但在希望和绝望的巨大冲击下,很少有人能保持真正的冷静。
和病人谈论复杂的治疗方案,效果往往不好。
“沈总,我们借一步说话。”
顾彦飞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外科医生特有的、不带感情的专业。
沈岩点了点头,示意陈光科留下来照顾方知拙,自己跟着顾彦飞走到了别墅的露台上。
海风吹来,带着一丝咸湿的气息。
“情况,比我说的还要复杂。”
顾彦飞开门见山。
“六成的成功率,是建立在最理想的条件下。”
“什么是理想条件?”沈岩问。
“一个顶级的神经外科手术团队,包括麻醉、术后监护、康复理疗,每个人都必须是国内最顶尖的。”
“一间绝对无菌、配备了最新一代神经导航系统和微型手术机械臂的复合手术室。”
“还有药物。”
顾彦飞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需要国bogen公司最新研发的‘神经元激活剂ngf-7’,目前还在临床三期,没有上市。我需要通过特殊渠道拿到至少三个疗程的剂量。”
“以及士瑞roche制药的‘干细胞定向诱导液’,每一支都价格不菲,而且需要严格的冷链运输。”
他看着沈岩,吐出了一连串普通人听都没听说过的名词。
每一个词背后,都代表着天文数字般的金钱和难以想象的人脉关系。
他以为会看到沈岩脸上哪怕一丝的为难。
毕竟,这不是光有钱就能办到的事。
但他失望了。
沈岩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掏出了手机。
他甚至没有问总共需要多少钱。
“清单发给我。”
沈岩拨通了吴雅的电话,开了免提。
“吴雅,接下来你什么都别干,全力配合京城协和的顾彦飞教授。”
“他需要一个团队,你按名单去挖人,薪资翻三倍,签字费另算。不管他们在哪家医院,一天之内我要他们都坐上飞往t市的飞机。”
“他需要设备和药物,你联系我们在德国和瑞士的渠道商,告诉他们,我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三天,我只要结果。”
“钱从我的私人账户走,没有上限。”
电话那头的吴雅,只回了一个字。
“好。”
干脆利落。
沈岩挂断电话,看向顾彦飞。
“顾教授,还有别的吗?”
顾彦飞沉默了。
他那双见过无数大场面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震撼。
这不是在谈一场手术。
这是在发动一场战争。
一场用钱和资源,向死神发起的,不计成本的战争。
他忽然明白了安然在电话里对他说的那句话。
“顾教授,你不用管他是谁,你只要知道,他想办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没了。”
顾彦飞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沈总,你这样的‘家属’,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只关心结果。”
沈岩转身走回客厅。
方知拙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但那双抓着轮椅扶手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沈岩,眼神复杂。
有感激,有期待,但更多的是一种长久以来被现实磨灭后,重新燃起希望之火的忐忑。
沈岩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他只是走过去,给方知拙的茶杯里续上了热水。
“方教授,鲸落湾那边,冯远山又出了一个新的基座设计方案。”
“他想用最新的复合材料,说是能更好地吸收潮汐能的共振,但成本要高出四成。”
“您帮我看看,这钱花得到底值不值。”
沈岩将平板电脑递了过去。
屏幕上,是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三维结构图。
方知拙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重新亮起了属于学者的光芒。
他开始滑动屏幕,放大细节,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客厅里,关于手术的紧张气氛,被一种纯粹的学术探讨氛围悄然取代。
陈光科在一旁看着,心里暗自佩服。
他知道,沈岩这是在用方知拙最熟悉、最热爱的方式,转移他的焦虑。
让他从一个等待命运宣判的病人,重新变回那个掌控着世界前沿科技的顶尖物理学家。
三天后。
t市最顶级的和睦私立医院,顶层vp区。
整整一个楼层,被沈岩包了下来。
走廊里,原本挂着的艺术画全部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台刚刚开箱,还散发着崭新气味的仪器设备。
箱子上,印着西门子医疗和蔡司光学的德文标识。
空气净化系统二十四小时运转,发出低沉的嗡鸣。
几个金发碧眼的德国工程师,正在对一套巨大的机械臂系统进行最后的调试。
顾彦飞从临时改造的手术室里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疲惫。
他亲手挑选的团队成员,来自全国各地,甚至还有两位是他国外的老同学。
这些人,昨天还分散在世界各地,此刻却都汇聚于此。
吴雅的效率,高到令人发指。
“所有设备调试完毕。”
顾彦飞走到沈岩面前。
“ngf-7和诱导液,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五个小时,由专机送达,全程低温保存,活性完美。”
“方教授的术前检查也做完了,身体指标符合手术要求。”
“手术,可以安排在明天早上八点。”
沈岩点了点头。
“辛苦了。”
病房里。
方知拙换上了病号服,躺在床上。
他显得很平静,只是目光偶尔会望向窗外。
窗外,是t市的万家灯火。
十五年了。
他都是从一个低矮的视角看着这个世界。
如今躺在二十多层高的病床上,俯瞰这座城市的夜景,感觉有些不真实。
“紧张吗?”
沈岩给他倒了杯温水。
“说不紧张是假的。”
方知拙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
“像是要上考场,可这辈子都没这么没底过。”
“你不用把它当成一场考试。”
沈岩坐在他床边。
“你只需要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