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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请诛贼臣疏
    通政司的铜壶滴漏指向申时三刻,罗龙文正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随手拿起下一份奏本。

    "巡按御史杨继盛谨奏..."罗龙文轻声念道,手指刚翻开第一页就僵住了。

    墨迹新鲜的奏疏上,赫然写着《请诛贼臣疏》五个大字,笔力雄浑如刀刻斧凿。

    罗龙文的指尖微微发颤,这标题太过直白,简直像把出鞘的利剑。

    "严嵩欺君蠹国、擅权纳贿、卖官鬻爵..."罗龙文的声音越来越低,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快速扫过那二十四大罪状,每一条都附有具体时间、地点、人证,甚至还有几份盖着血手印的供词抄本。

    "这...这哪是寻常弹劾?"罗龙文喉结滚动,后背已经湿透。

    他太熟悉朝中那些弹劾严嵩的奏章——多半是些空泛的道德指责,或是道听途说的传闻。但杨继盛这份奏疏不同,字字如刀,证据确凿,分明是要置严嵩于死地!

    窗外一阵秋风卷入,吹得案上纸张哗啦作响。

    罗龙文猛地合上奏本,像被烫到一般。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将奏疏塞入袖中,起身时官袍下摆带倒了茶盏也浑然不觉。

    "罗大人?"书吏疑惑地抬头。

    "本官有急事面见严阁老!"罗龙文的声音尖得变了调,"这些奏章...先搁着!"

    通政司的台阶在罗龙文脚下仿佛无限延长。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阶梯,腰间玉佩随着急促的步伐叮当作响。

    守门的衙役刚要行礼,就被他一把推开。

    "备轿!快!去严府!"

    罗龙文的轿子如离弦之箭穿过长安街。

    轿帘被风掀起一角,他瞥见路旁几个御史正在茶楼密谈,顿时心跳如鼓。

    杨继盛这奏疏一旦上达天听,朝中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严府门前的石狮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

    罗龙文不等轿子停稳就跳了下来,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倒。

    "罗大人?"门房惊讶地看着这位平日最重仪态的通政司官员此刻狼狈的模样。

    "阁老在何处?"罗龙文声音嘶哑,"十万火急!"

    穿过三重院落,沉香的气息越来越浓。罗龙文在书房外整了整衣冠,却摸到满手冷汗。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进来。"严嵩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书房内,沉水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

    严嵩端坐在紫檀木案后,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一份军报。严世蕃斜倚在窗边,独眼中闪烁着不耐烦的光芒。

    "阁老!小阁老!"罗龙文扑通跪地,额头抵着青砖,"出大事了!"

    严世蕃的独眼微微眯起:"罗龙文,你慌什么?天塌了不成?"

    罗龙文颤抖着从袖中取出奏疏,双手高举过头:"杨继盛...杨继盛上了道《请诛贼臣疏》..."

    严嵩的眼皮都没抬一下:"每月弹劾老夫的奏章没有十道也有八道,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阁老明鉴!"罗龙文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次不同!杨继盛列了二十四条大罪,条条都有实据!下官粗略看了几条——嘉靖二十七年,严党私吞九边军饷三十万两,有户部郎中赵文华的亲笔账册为证;嘉靖二十八年,工部修皇陵的木料被偷换..."

    严世蕃猛地冲过来,一把夺过奏疏。

    独眼中的瞳孔骤然收缩,蟒袍下的手背青筋暴突。

    "好个杨继盛!"他咬牙切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竟查到这般地步!"

    严嵩终于放下军报,浑浊的老眼看向儿子:"念。"

    严世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开始逐条朗读。随着罪状一条条揭露,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罗龙文跪在地上,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的跳动声。

    "...第十九条,严嵩纵子严世蕃卖官鬻爵,嘉靖二十九年至今,共卖出知县缺二十三个,知府缺七个,按官职大小定价,共得赃银..."严世蕃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轻笑出声,"父亲,您听听,连价码都写得一清二楚。"

    严嵩缓缓起身,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敲击案几:"继续。"

    严世蕃翻到最后一页,突然放声大笑:"妙!太妙了!杨继盛这是自寻死路!"

    罗龙文惊愕抬头,只见严世蕃的独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哪还有半分怒意?

    "父亲您看!"严世蕃指着奏疏末尾,"'陛下误中奸计,信用匪人'...哈哈哈!他竟敢说皇上识人不明!"

    严嵩接过奏疏,浑浊的老眼突然精光暴射。

    他枯瘦的手指在"陛下误中奸计"几个字上轻轻摩挲,嘴角慢慢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东楼说得对。"严嵩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杨继盛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罗龙文一头雾水:"阁老的意思是..."

    "弹劾老夫可以,但暗指皇上昏聩..."严嵩突然将奏疏重重拍在案上,"杨继盛死定了,老夫无忧矣!"

    严世蕃已经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蟒袍金线随着他踱步的动作闪闪发光:"杨继盛以为证据确凿就能扳倒父亲?可笑!他忘了这大明天下是谁的?皇上最爱面子,岂能承认自己用人不当?"

    罗龙文恍然大悟,额头上的冷汗这才慢慢止住。

    "那...下官该如何处置这奏疏?"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严嵩重新坐回太师椅,枯瘦的手指轻轻捋着胡须:"按通政司正常流程递上去,一个字都不必改。"

    "父亲高明!"严世蕃抚掌赞叹,"越是原封不动,越显得我们问心无愧。皇上看了最后那段,怕是当场就要杨继盛的脑袋!"

    罗龙文连连点头,却又听严世蕃阴测测地补充:"不过...明日父亲面圣时,不妨提一句陈恪与杨继盛交好..."

    严嵩浑浊的老眼微微一亮:"哦?"

    "不需明说,只需暗示。"严世蕃的独眼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就说听闻杨继盛返京后,曾与陈恪密会数次...皇上生性多疑,自会起疑。"

    严嵩满意地点头,皱纹里藏着刀:"东楼长大了。"他转向罗龙文,"去吧,就当没见过这奏疏。"

    罗龙文深深一揖,倒退着退出书房。

    转过回廊时,他听见严世蕃的大笑声穿透窗纸——那笑声如同夜枭啼鸣,令人毛骨悚然。

    暮色已深,严府檐角的铜铃在秋风中叮当作响。

    罗龙文站在石阶上,望着远处紫禁城的轮廓。

    这场看似简单的奏疏呈递,实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杨继盛的性命,恐怕就要断送在自己亲手写下的那几个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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