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宾客已至大半,但陈恪等待的那批人却迟迟未现身。
"姑爷,喝口茶润润喉。"阿大递上一盏温热的六安瓜片,眼中带着担忧。
陈恪接过茶盏,目光却仍停留在街角。
茶汤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映出他微蹙的眉头。
今日这场宴会,最重要的客人不是徐阶,不是高拱,甚至不是严世蕃,而是...
"来了!"阿大突然低呼一声。
街角处,几顶青呢大轿缓缓转出。
陈恪喉结微动,将茶盏塞回阿大手中,整了整蟒袍前襟。
轿帘掀起,最先踏出的是一双云纹皂靴。
怀远侯常远志身着靛青织金蟒袍,腰间玉带上悬着一方玉佩,与印象中无异,端的是儒将风范。
"贤侄!"常远志远远就拱手笑道,"老夫来迟了,莫怪莫怪!"
陈恪疾步上前,深深一揖:"伯父折煞小侄了。您能亲临,蓬荜生辉。"
常远志扶起陈恪,眼中精光闪烁:"京城初见时,老夫就知贤侄非池中之物。如今封爵拜官,果不其然!"他转身指向身后几人,"来来来,给你引见几位长辈。"
第二顶轿子前,一位身材魁梧的老人负手而立。
他身着绛紫蟒袍,花白胡须如钢针般根根直立,不怒自威。
"英国公张溶。"常远志介绍道,"久掌京营,我大明柱石。"
陈恪向常远志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这位可是实打实的军方巨头,京营十万精锐尽在其手!
他连忙行大礼:"晚辈参见国公爷。"
英国公微微颔首,目光在陈恪身上刮过:"年轻人不错。"声音沙哑如金铁交鸣,"听说你练兵有一套?"
"侥幸而已。"陈恪谦逊道。
这位老国公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侥幸?"第三顶轿子里传来一声嗤笑,一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迈步而出,月白蟒袍上绣着飞虎纹样,"阳武侯薛翰。我说常兄,你这贤侄太谦虚了些。"他拍了拍陈恪肩膀,"三千新军全歼七千倭寇,这叫侥幸?那老夫当年在宣府斩的那几个鞑子,岂不是儿戏?"
常远志大笑:"薛兄还是这般快人快语!"他转向最后一位宾客,"这位是灵璧侯汤佑贤,老夫过命的兄弟。"
灵璧侯生得面如冠玉,一袭玄色蟒袍衬得他愈发俊朗,若非眼角细纹暴露年龄,简直像个三十出头的书生。
他手中折扇轻摇,笑吟吟道:"久闻靖海伯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陈恪连道不敢,心中却暗自警惕。
这几位可都是大明顶级勋贵,手握实权的军方大佬。
他们联袂而来,自己恐怕要欠怀远侯一个大人情,好在自己与怀远侯休戚与共,而常远志此举明显有替常钰给自己承情的意思。
"几位叔伯快请进。"陈恪侧身让路,"寒舍简陋,还望海涵。"
阳武侯突然揽住常远志肩膀,揶揄道:"常兄,你这就不厚道了。贤侄练兵有方,你倒好,让常钰那小子捡现成便宜!赶明儿也让我家小子去你那偷师学艺?"
"就是!"灵璧侯折扇一合,故作不悦,"有好苗子都藏着掖着,忒不仗义!"
常远志捋须微笑,眼中却闪过一丝深意:"你们啊...贤侄,别理这些老不修。走,进去说话。"
陈恪笑着应和,余光却将几位勋贵的微表情尽收眼底...这些老狐狸,分明是在试探他与常家的关系!
穿过垂花门时,英国公突然驻足,望向庭院中熙攘的人群,浓眉微挑:"靖海伯好大排场。"
陈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徐阶正与高拱低声交谈,严世蕃独坐一隅自斟自饮,翰林院众学士围坐吟诗,锦衣卫几位千户在角落窃窃私语...
"让国公爷见笑了。"陈恪声音诚恳,"都是些亲朋故旧,凑个热闹。"
英国公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正厅内,常乐早已命人备好主桌。
紫檀木八仙桌上摆着官窑青花瓷,象牙箸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见众人进来,常乐盈盈一拜:"侄女见过各位叔伯。"
"乐丫头!"阳武侯眼前一亮,"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你爹可好?"
常乐笑靥如花:"托薛叔的福,爹爹一切安好。"她转向英国公,"国公爷尝尝这茶,是侄女特意从武夷山带来的大红袍。"
英国公接过茶盏,面色稍霁:"丫头有心了。"
陈恪暗自松了口气。
常乐这丫头,关键时刻倒是机灵,知道英国公是重中之重。
众人落座时,陈恪特意安排英国公居首,自己陪坐末位。
这个细节显然让老国公颇为受用,紧绷的面容柔和了几分。
"诸位。"陈恪举杯起身,声音清朗,"今日承蒙各位长辈光临,小侄不胜惶恐。先干为敬!"
酒过三巡,英国公突然压低声音:"靖海伯,你这府里...倒是热闹得很啊。"他意有所指地瞟了眼厅外,"不怕打起来?"
常远志正要开口,灵璧侯折扇一展,笑道:"国公爷说笑了。能让这么多'大人物'同处一室还相安无事,不正说明靖海伯的本事?"
阳武侯附和:"就是!要我说,这才叫真能耐嘛,那些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哪个有这本事?"这语气半真半假,听的人浮想联翩。
英国公轻啜一口茶,不置可否。
但陈恪敏锐地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
时机到了。
陈恪轻咳一声,起身拱手:"几位叔伯稍坐,容小侄去别桌敬杯酒。"
英国公摆摆手:"自便。"
陈恪离席后,立刻示意候在一旁的阿大。
片刻后,常乐带着丫鬟们开始上热菜,宴会节奏明显加快。
"诸位。"陈恪站在厅中央,声音洪亮,"今日承蒙各位赏光,陈某不胜荣幸。特别要感谢英国公、阳武侯、灵璧侯三位长辈亲临..."
他刻意提高了音量,确保每个角落都能听见。
霎时间,满座哗然。
那些原本没注意到勋贵到来的宾客纷纷侧目,交头接耳。
严世蕃的独眼微微眯起,手中酒杯一顿;徐阶与高拱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连一向沉稳的张居正,也不由多看了主桌几眼。
陈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缓步走向各桌敬酒,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主桌动静。
英国公的脸色已经变了。
老国公何等精明,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政治筹码。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怀远侯!你这贤侄好手段啊!"
阳武侯也反应过来,拍案低喝:"娘的,咱们刚来就让他给利用了!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咱们是一伙的?"
"来之前咋说的?"灵璧侯折扇敲着手心,瞪向常远志,"不是说先看看这小子成色吗?结果倒好,一进门就让人当枪使!"
三双眼睛齐刷刷盯住常远志,目光如刀。
怀远侯却老神在在地抿了口酒,悠悠道:"急什么?你们不就想知道皇上为何看重他吗?"他指了指正在敬酒的陈恪,"这就是答案。"
英国公顺着他的指向望去,陈恪正与徐阶谈笑风生,转眼又对高拱恭敬行礼,经过严世蕃桌前时还能举杯致意...
老国公若有所思,这个年轻人,竟能在各方势力间游刃有余?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六十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要拉拢盟友时,请记住——适时的展现肌肉可以掌握更多话语权。"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