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中的千里镜,眺望城外远处的山川景貌,嬴政畅然一笑。
    江南变化如此,明证当初自己的决定。
    王弟想要偷懒,想要得闲,是不能够的。
    自己年长王弟许多,帝国大业刚成,百废俱兴,王弟如何可以歇息?欲要让王弟待在咸阳辅佐自己。
    又觉太大材小用了。
    保不齐,因李斯他们的存在,王弟在咸阳更为清闲。
    外放?
    以王弟的官爵,外放也没有合适的位置,帝国行郡县,并无封建邦国,否则,于王弟一处诸侯之地施为也挺好。
    王弟于郡县多支持。
    那件事也难为。
    思来想去,便是给王弟找了一桩大事情。
    在江南之前,王弟处理四郡之事就很好,江南之地广袤,诸多郡县并联,王弟正好给于总管督辖。
    同王弟商议之后,便是定下。
    现在。
    短短十年时间,王弟给自己上交这样的一份卷子。
    满分?
    更甚之!
    心中大欢喜。
    十年时间才过去一半,江南已经肉眼可见的焕然一新,再有十年?只会更好。
    王弟这十年来,多为江南诸郡奠就根基,以后王弟不在江南了,有那些根基之事,那些郡县也不会太差。
    “江南之地,李斯当年还在楚地的时候,也曾了解许多,还曾在江水走过。”
    “江南所知或许多了一些。”
    “一晃多年,再来江水,踏足江南,水陆多繁闹,民力虽少,时间生养可成。”
    “一处千百年来的蛮荒之地,在武真郡侯手上,若璞玉化开障碍,显露真身。”
    “从江南诸郡的一册册文书而观,随江南田亩增多,钱粮也会继续增加。”
    “大田令麾下的许多人,这些年来前往江南的不少,水利沟渠之事,多有落下。”
    “……”
    李斯近前一小步,拱手一力,也是多叹语。
    此间之地,也就自己一个楚人,正因为自己是楚人,才对江南的变化更有感触。
    如始皇帝陛下所言,楚国当年若是花费力气落于江南,那么,楚国的国力当不可限量。
    但!
    许多事情,现在想起来,多感怀。
    实则。
    成事在人。
    总管督辖江南之事,换另外一个人,欲有眼前模样,多不太可能,郡侯辅国大才。
    若非道者修行故,而今的江南说不定更好。
    “陛下!”
    “老臣以为,江南的好,太过于好了。”
    “眼下江南之地,有武真郡侯在这里总管督辖诸般事,诸郡之地,民力不多,许多事尚未出现。”
    “将来,再有二十年、三十年,江南的民力会两三倍的增加。”
    “江南的新式谷物又那般高产。”
    “民力多,谷物充足,诸郡自繁盛。”
    “江南之大,不逊色中原。”
    “中原之地,出了关外,便是一窥中原。”
    “江南,距离关中太远了一些。”
    “一处距离帝国很远,而又将来不逊色中原的地方,老臣以为……一些事当早早有谋!”
    “……”
    随李斯之后,大田令郑国亦是近前一小步,高山冠梳拢灰白的长发,黑色的锦衣官袍似是因浆洗之故,显得有些泛白。
    深深一礼。
    比起李斯的极其赞美,郑国觉得有些时候,一处地方太好了,就非好事了,就可能成就灾难。
    如中原之地。
    土地平坦,田亩肥沃,水域众多,千年来,多为诸夏核心之地,楚国之所以不将力量落于江南,不就是觊觎中原之地?
    倘若江南将来丝毫不逊色中原,会出现什么情形?
    从诸国岁月走来,许多事情稍稍一想,都觉有那个可能,故而,一些事情当有远谋。
    “……”
    随郑国语落,随行城楼的其余人多看过去。
    一时间,众人无言。
    “郑国,如此说来,以你之意,江南接下来的诸般事要搁置?”
    “……”
    李斯轻捋颔下须发,看向身边之人。
    “搁置?”
    “非如此,我并无此意。”
    “陛下,老臣并无此意。”
    “陛下,老臣只是觉得长远而观,江南的一些事情需要有远谋。”
    “武真郡侯还在江南,诸事自然无碍。”
    “再有数十年,江南人多地广粮多,再有江水之险,再有江南地形之复杂。”
    “诸事一处,本就非寻常。”
    “倘若,倘若那个时候,江南诸郡之中,出现一二异心之人,以江南之力,怕是会造成不小的隐患。”
    “武真郡侯,郑国之言,非为郡侯,而是……为江南长久。”
    “郡侯在江南待满二十年后,就要离开了,想来郡侯也不希望一个未来繁华的江南之地生乱。”
    “……”
    郑国摇摇头,忙又是一礼落下。
    看向陛下,看向郡侯,将先前的话语一一解释着。
    人心和人性是复杂的。
    大周岁月,诸侯尽皆臣服于天子,如若心思如初,当无数百年来的烽火厮杀乱象。
    同理。
    如今的诸夏也是一样,落在江南身上也是一样。
    短短十年,江南就有这样的变化,再有三五十年,真的要有不逊色中原的潜力和实力了。
    那样的地方,最容易滋生一些异心人的心思。
    更别说,关中距离江南很远。
    郡侯为江南诸郡奠就根基,只要诸郡之地将来不为大改,那么,可以预见的好处。
    “未来的江南诸郡,生出一二异心之人?”
    “大田令所思长远。”
    “那……依你之见,江南的事情要如何解决?”
    把玩手中的千里镜,嬴政身躯一侧,看向身旁临近的大田令郑国,于李斯等人也扫了一眼。
    郑国。
    这些年来,愈发苍老了。
    修成郑国渠后,郑国便为大田令,这些年过去,他还是大田令,整顿天下诸郡之地的水利之事。
    大梁城附近的鸿沟水渠,已经修复了。
    郑国渠近年来又开拓了一些。
    燕赵之地也有行走。
    淮水之地,也有亲自,江南之地,也有派出得力之人前往,在各郡之地梳理水利,便利田亩。
    ……
    一桩桩,一件件,自己都是知道的。
    寻常之时,除非自己询问,否则,他鲜少说到除水利沟渠之外的事情,今儿倒是难得。
    “……”
    “陛下,老臣以为待武真郡侯二十年期满之后,总督府当废置。”
    “江南诸郡总管督辖一职,也当废置。”
    郑国沉吟,数息之后,头颅更为低垂。
    “哦?”
    “废置总督一职?”
    “如此,就可解决江南之事了?”
    嬴政不由一笑,话语间,身躯再动,在城楼走动,前往另外一处方位,一观远处模样。
    “……”
    周清不语,任由郑国继续说道着。
    “陛下!”
    “老臣……老臣于军国大事谋略多有不足,江南之事,老臣所思不多。”
    “除了废置总督府外。”
    “还要将江南诸郡的一些紧要官人任期缩短,任期一到,调往它处,不至于江南一地长时间停留。”
    “帝国行郡县,虽也有任期,多有不定。”
    “老臣以为,需要大体定下,可以上下浮动,却不可使之太长。”
    郑国低首跟随。
    十多个呼吸之后,整理思绪,再次沉声语落。
    “还有别的吗?”
    嬴政持千里镜,再次观城外远方之地,如今时辰,那里的田亩上,劳作之人不少。
    架在沟渠上的水车之物,也在不断地旋转着,将源源不断的水流引入田亩,灌溉谷物。
    “陛下!”
    “老臣,老臣暂无它言。”
    “武真郡侯,郑国……并无它意,只为江南长远所想所思,欠妥之处,还望勿怪!”
    “……”
    郑国再次沉吟一二十个呼吸,欲有所言,觉周围动静,观陛下轻便之态,心中一顿。
    将后续之言停下。
    “李斯,你觉郑国所言如何?”
    嬴政拍了拍手中的千里镜,语落,将其递给郡侯身边的少年人。
    “……”
    “陛下,臣以为大田令所思的确长远。”
    “一些策略,思来可以细细琢磨。”
    “不过,大田令所言的江南诸郡一位位官员任期制式定下,此事倒是可为。”
    “不只是江南,帝国其余郡县,也可为之。”
    郑国说的事情还真不少,从始皇帝陛下的语气中也难窥陛下深意,李斯低首蹙眉。
    诸人都在这里相陪陛下观江南盛况,郑国好端端的说那些做什么。
    就算说的有理,也不该这个时候说。
    也不该当着武真郡侯的面说。
    尤其,自己还在这里。
    帝国之内,自己才是相邦,才是领国政机要的人,郑国一个大田令以前不说那些,现在说?
    “这些年来,大田令于军国大事,还是第一次这般的主动谋之。”
    “这是一件好事。”
    “至于江南之事,朕如今刚入江南,诸事尚且不明,诸郡尚未一走,你等也是一样。”
    “……”
    轻抚颔下短须,嬴政没有在郑国所说的那些事上多言。
    “走吧,随朕去那里瞧瞧。”
    “那里的沟渠不少,水车也是不少。”
    接着前言,嬴政手臂轻抬,指了指城东偏南的一处田亩区域,那里的附近有一条河流存在。
    沟渠修建,相隔很远,都能看到。
    如今心中升起一丝兴趣。
    ******
    轰!
    嗡!
    嗡嗡……!
    轰隆隆!
    ……
    一道道纵横天地间的浩荡剑气挥洒,十方区域,所过之处,苔痕山丘的表面多崩塌,零散的碎石被一缕缕霸道的力量震碎。
    方圆百丈区域内,一株株参天而起的数人合抱之树被剑气击中,直接倒下,端口无比平整。
    相随,一道道不绝于耳的沉闷之音。
    嘶!
    嘶嘶!
    ……
    是时,在一株株不住被拦腰而断的密林草木之中,一道道阴冷、隐匿的嘶啸之音同样不断。
    登时。
    一道黑褐色的棍状事物从地而起,将一道道无形剑气击溃,虽如此,锋芒碰撞,一片片鳞甲样式的东西脱落,一缕缕鲜红的血液从棍状物表面流淌。
    嘶!
    嘶!
    轰隆隆!
    轰!
    ……
    豁然,黑褐色的棍状事物真身隐隐显化,腾跃虚空,一条长约五六丈的巨大长虫仰首长啸。
    张开血盆大口,獠牙尖锐,映照虚空大日,更显森寒凶猛,长长的信子吞吐,圆形的大脑袋盯着一处方向。
    冰冷的瞳孔盯着远处的一道渺小黑色身影,不过数息,硬抗落于身上的道道剑气,挥动柔软有力的尾巴,刹那破空。
    “实力尚可。”
    “蛮力太多,不为大用。”
    “陪你这般久,你……可以去了。”
    “……”
    虚空传来一语清冷之言,一道纵横气韵交错的剑光掠过,与那条粗壮的黑褐色尾巴碰撞。
    这一次,那条比成人身躯更为壮硕的黑褐色尾巴去势被拦阻,先前还能够隐约对抗的剑气,这一次……直接被道道剑气贯穿。
    本为鳞甲脱落的伤势,一道道血孔顷刻出现,漫天飞撒血雾,浸染凌乱无比的狼藉大地。
    尾巴被重创,体型极其庞大的黑褐色长虫再一次剧烈嘶吼起来,巨大的身躯在大地上不住扭动。
    被剑气斩断的大树,在长虫的肆虐下,化作万千碎片,本就崎岖不平的大地,更为凹凸频生。
    嘶!
    嘶嘶!
    长虫巨大的黑褐色脑袋猛然喷出一道澄澈无比的水流,一股无比腥臭的气息刚散开,那道水流已将数丈开外的黑色身影覆盖。
    嗡!
    嗡!
    ……
    混元黑白,护体真罡,奇门遁甲,琉璃生辉。
    散发无比腥臭气息的水流落在黑色身影身上,直接被一股极强的力量震荡开来。
    漫天水珠落于方圆十丈区域内。
    只是一瞬间,原本还有残余的苍翠绿意大地,在一滴滴清澈无比的水珠下,变成枯黄一片。
    就连坚硬无比的巨石,都直接出现大小不一的万千细孔,附带一丝丝隐约可见的白色雾气化生。
    咻!
    随着黑褐色长虫的再一次猛扑,黑色身影直接挥出手中长剑,虚空一闪,长剑本体消失不见。
    丈许开外。
    那条长虫已经探过来的巨大黑色脑袋骤然喷出一道血雾,一道三寸大小的伤口浮现。
    长虫巨大的身躯去势仍存,已无后继之力。
    嘭!
    一道重重的声响,黑褐色的长虫落在大地上。
    五六丈之长的残破身躯继续扭动,巨大脑袋仍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黑色身影。
    就差最后一点!
    就能够一口将这个外来者吞下!
    “若是凝练内丹,你还有些价值。”
    “而今,多可惜了。”
    “……”
    一条气息临近玄关层次的长虫,怕是都不知活了多久,今日,在这里被自己碰到。
    现在,它死了。
    如若紫女在这里,可以从它身上取下一件件有用之物,可惜,自己……此行不是为它。
    虽如此,它身上也有一二可以取走之物。
    黑衣人伸手一抓,齿状剑器归来,端量长虫一眼,直接对着长虫脑袋下方斩去,那处部位有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