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死死抱着那颗名为“问候弹”的黑色小球，感觉自己抱着的不是金属，而是一个小型黑洞，正将他所有的尊严和理智尽数吞噬。
“认错书？”
他喉咙里挤出的音节断断续续，像是被冰碴子卡住了。
“什么是认错书？”
“就是把你刚才那番‘标准外交辞令’，换成真话，对着全宇宙，道个歉。”
陈长青的嘴角挂着弧度，那笑意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正精准地剖开卡洛斯最后一丝尊严。
“我们地球人，讲究以德服人。”
“总要给犯了错的朋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对吧？”
全球直播的光幕，依旧高悬于世界各地的天空之上。
七十亿双眼睛，正津津有味地等待着这场好戏的下一幕。
华夏，某个烟火缭绕的夜宵摊。
一个赤着上身、正在撸串的壮汉，猛地放下啤酒瓶，酒沫溅得到处都是。
“我靠，这外星孙子也太怂了点！刚才那股‘取汝狗命’的横劲儿呢？”
“废话！”旁边戴眼镜的食客头也不抬地反驳，“你没看那个青衫小哥？一个眼神就把太平洋抬起来了，换你上去，你比他还怂！”
海面上。
卡洛斯身后的两名护卫已经彻底宕机。
他们是天狼星域最精锐的基因改造战士，理论上，恐惧这种情绪早已从他们的基因序列中剔除。
但此刻，他们猩红的电子眼疯狂爆闪，内部系统正发出凄厉的、濒临崩溃的警报。
“报告副司令官……主引擎确认被未知力场锁定，锁定层级……无法解析。”
左侧护卫的合成音通过内部频道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电流杂音。
“任何强行跃迁的尝试，都将导致引擎在0.003秒内超新星式殉爆。”
卡洛斯闭上了眼。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这颗蔚蓝星球上带着咸腥味的海风。
这风里，有自由的味道。
可惜，不属于他。
算了。
写就写吧。
“我……我愿意写。”
他吐出的字句，轻得像蚊蚋的振翅，却通过扩音法阵，清晰地传遍了全球。
“很好！”陈长青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声音像是舞台剧开幕的信号，“不过，我们地球的认错书，格式很讲究。”
“第一步，自报家门，要全名，要正式头衔。”
“来，对着镜头，让全世界都认识认识你。”
卡洛斯抬起头，看着那些悬浮于空中的巨大光幕。
每一面光幕上，都倒映着他跪在海面上的狼狈倒影。
他的心在滴血。
但他不敢反抗。
那只踩在他尊严上的脚，是一根真正的擎天之柱。
“我叫卡洛斯·魔爪，天狼星域，第三掠夺舰队，副司令官。”
他的声音，通过全球直播的系统，在七十亿人的耳边同时响起。
“很好，继续。”陈长青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说说你们来地球的……真实目的。”
卡洛斯的脸彻底垮了，每一条肌肉都在向下耷拉，比最苦的苦瓜还要皱。
“我们……我们是来……抢劫的。”
“天狼星域母星的资源已经枯竭，舰队的使命，就是在宇宙中寻找富饶的生命星球，强行……征收一切资源，并将原住民……收编为奴隶。”
这两个词一出，全球瞬间炸锅。
“我操！还真是星际海盗！这帮狗娘养的！”
“承认了！他妈的终于承认了！”
“哈哈哈，快看他那表情，比我便秘一个星期还难受！”
陈长青指尖在虚空中轻轻敲了敲，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受用。
“很诚实，值得表扬。”
“那么，下一个问题。”
“你们一共抢劫过多少颗星球？奴役过多少文明？”
这个问题，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卡洛斯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矮了一截。
“三十七颗……有记录的，是三十七颗生命星球。”
“十二个……已经发展出星际航行能力的文明种族。”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粘稠，仿佛浸满了无尽的罪恶。
“总计……总计被奴役的人口……”
“约……四千八百亿。”
四千八百亿。
当这个数字通过直播，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时，整个地球，都安静了。
喧闹的夜市，安静了。
咆哮的将军，安静了。
哈哈大笑的大妈，也安静了。
所有人都被这个天文数字震得头皮发麻。
地球总人口，才七十亿。
四千八百亿，那是何等庞大，何等绝望的数字？那背后，是多少个像地球一样的家园，被彻底摧毁？
“妈的……这群畜生！”
某个军区疗养院里，一位正在看直播的独臂退伍老兵，猛地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混着鲜血流下，他却毫无所觉。
“刚才就该一炮把他们轰成宇宙尘埃！”
“老班长，冷静！”旁边的护士急忙劝道，“您看那位陈先生的表情，他肯定……有他的打算。”
海面上。
陈长青脸上的笑容，确实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四千八百亿啊。”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站在他身旁的林晚晴，却感到周身的温度正在急速下降。
连海风都要被冻结了。
“那些被你们奴役的种族，现在，怎么样了？”
卡洛斯根本不敢抬头，他感觉对方的目光已经不是视线，而是两道可以洞穿灵魂的审判之光。
“大部分……还活着，在各个资源星的矿场和工厂里……工作。”
“有些呢？”陈长青追问。
“有些……因为反抗……被……被清理了。”
清理。
当这两个字落下的瞬间，整个太平洋，万籁俱寂。
浪潮，停了。
鱼群，停了。
风，也停了。
“清理。”
陈长青重复了一遍这个轻飘飘的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真是个……文雅的说法。”
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在卡洛斯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下一秒，天空中的所有光幕，画面陡然一变。
一段段不属于地球的记忆，被强制投影出来，让全球七十亿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颗颗美丽的星球，在轨道炮的轰击下，化为燃烧的玻璃。
那是一座座宏伟的城市，在登陆部队的铁蹄下，沦为哀嚎的废墟。
那是无数形态各异的智慧生灵，在绝望的哭喊中，被戴上冰冷的镣铐，或是被能量光束直接汽化。
而在其中一段记忆画面的中央，指挥舰桥之上，年轻的卡洛斯·魔爪，正冷漠地举起手，下达了“清理地表所有反抗单位”的命令。
那一刻，地球，沸腾了。
不是欢呼，是前所未有的暴怒！
“杀了他！杀了这个刽子手！”
“他们不是外星人！他们是恶魔！是宇宙的癌细胞！”
“陈先生！别再跟他废话了！让他死！让他死！”
面对全球的怒火，陈长青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彻底瘫软下去的卡洛斯。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一片不起波澜的深海。
“继续写你的认错书。”
“对着全宇宙，为你，和你的文明，犯下的所有罪行，道歉。”
卡洛斯彻底崩溃了。
肉体的折磨远不及此刻精神的凌迟。
他知道，这些记忆画面一旦通过无法理解的方式传播出去，天狼星域在宇宙中的名声就彻底烂了。
他们将成为所有文明避之不及的瘟疫。
“我……我……我向所有被天狼星域伤害过的文明……道歉！”
他跪伏在海面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海水，声音嘶哑而哽咽。
“我们是罪人！是宇宙的毒瘤！我愿意……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赎清这一切罪孽！”
“你的生命？”
陈长青摇了摇头。
“太轻了。”
“四千八百亿条命，你，赔不起。”
卡洛斯绝望地闭上了眼，等待着那最终的审判。
然而，陈长青的下一句话，却像一道微光，刺破了他无边的黑暗。
“不过，我们地球有句古话，叫浪子回头金不换。”
陈长青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质感。
“我给你，也给你们天狼星域，一个赎罪的机会。”
“什么……什么机会？”卡洛斯猛地抬头，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第一，交出你们通过掠夺得到的所有资源，一件不留。”
陈长青竖起一根手指，指尖萦绕着淡淡的清光。
“第二，立刻，马上，释放所有被你们奴役的种族，并动用你们的科技和资源，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这……这不可能！”卡洛斯本能地尖叫起来，“那些资源是我们整个文明的命脉！没有了它们，天狼星域会崩溃的！”
“哦。”
陈长青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听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就崩溃吧。”
话音未落，他的手掌一翻。
一颗一模一样的黑色小球，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既然你们不愿意主动赎罪，那我只好亲自上门，去帮你们的文明，体面地崩溃了。”
看着那第二颗“问候弹”，卡洛斯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压垮。
“等等！等等！我同意！我全部同意！”
他抱着怀里那颗随时会送他上路的“亲爹”，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咆哮。
“我们愿意！我们愿意交出所有资源！我们愿意释放所有奴隶！”
“这才对嘛。”
陈长青手腕一转，第二颗小球消失不见，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阳光灿烂。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诚信。”
“我给你三天时间，回去，说服你们星域所有能做主的人。”
“三天后，我会派我的代表，去你们天狼星域，验收赎罪的成果。”
“如果我发现，你们有任何一点欺骗，或者拖延……”
他没有把话说完。
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恐怖。
“我保证！我用我的灵魂保证！”卡洛斯磕头如捣蒜，“三天！三天之内，我们一定全部做到！”
“很好。”陈长青满意地拍了拍手，“那么，本次愉快的贸易谈判，到此结束。”
“欢迎下次再来地球做客，不过记得，要提前预约。”
说完，他转身，对着天空那些正在缓缓变淡的光幕，挥了挥手。
“各位地球同胞，今天的星际友好交流活动到此结束。”
“大家该上班的上班，该吃宵夜的吃宵夜，不用担心什么外星人入侵。”
“放心，咱们地球的物业费，没白交。”
光幕彻底消散，天空恢复了它本来的颜色。
海面上，只剩下卡洛斯三人，和那颗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问候弹”。
“大……大人，我们现在，可以回舰上了吗？”卡洛斯的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虚弱。
“当然。”陈长青点头，“记住，只有三天，过期，不候。”
卡洛斯如蒙大赦，抱着那颗催命符，连滚带爬地朝着远处的黑色战舰飞去。
看着那艘庞大的战舰以一种近乎逃命的姿态，狼狈地撕开空间，跃迁而去，林晚晴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不然呢？”陈长青耸了耸肩，海风重新吹拂起他的衣衫，“杀了这个卡洛斯很简单，但那四千八百亿被奴役的生灵怎么办？”
“让他们活着，用自己的文明去赎罪，去偿还这笔血债，不是更好吗？”
林晚晴若有所思。
“而且……”
陈长青的目光投向那已经愈合的空间涟漪，眼神幽深，已经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遥远的天狼星域。
“我在那颗‘问候弹’里，留了点小小的‘土特产’。”
“无论他们跑到宇宙的哪个角落，我都能找到他们。”
“如果他们胆敢食言……”
他没有说完，但林晚晴已经看见，他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背后，是足以冰封整个星系的冷冽。
远处，天狼星域的战舰早已消失。
而在宇宙的另一端，一场由一颗小小的蔚蓝星球掀起的，席卷整个文明的滔天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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