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审讯室出来,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夹着我,沿着那条走了快一年的破走廊往回走。
脚下的水磨石地面磨得发亮,墙上的白漆早就斑斑点点,天花板那盏日光灯还是老样子,一闪一闪的。
我对这条路太熟了,闭着眼都能走到头。
快一年了,我天天在这条走廊里来来回回,像个普通上班族。
妈的,我还真当了一年公务员。
还没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胖子压着嗓子:"你说小锋会怎么选?"
"不知道。"瘦子的声音,"不过不管咋样,咱几个不能散了。"
"那是自然。"花蕊说得干脆。
"都这时候了,还能怎么着。"
我在门口停了停,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四张脸齐刷刷转向我,那眼神我见过。
当年在金三角被人围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看我的。
紧张,担心,但骨子里有股子劲儿,像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绝不会先怂。
胖子坐在靠窗那儿,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水早凉了也没喝,就那么端着。
瘦子趴在那台老掉牙的电脑前,屏幕是黑的,人却盯着看,明显走神了。
花蕊缩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份《参考消息》,报纸都拿倒了也没发现。
默哥靠墙站着,双手插兜,脸上没表情,但身子绷得紧紧的。
"出去。"我冲那俩黑衣人摆摆手。
他们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顺手带上门。
办公室里安静得要命,只有外面偶尔传来的车响声和那台老空调的嗡嗡声。
"咋样?"胖子第一个憋不住,声音有点哑。
我没急着答话,走到自己那张破桌前坐下。
这桌子用了快一年,桌面上还有瘦子当初用圆珠笔戳的小窟窿。
我看了一圈,看着这四张最熟悉的脸。
然后我笑了,那是被"招安"一年来,头一次真心实意的笑。
...
"你们猜我跟表叔说了啥?"我问。
"别卖关子了。"胖子有点急。
"到底咋回事?"
我靠在椅背上,把昨晚今早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表叔那些话,关于当棋子的下场,关于打一辈子的仗,还有我最后的选择。
说话的时候,屋里静得连默哥的呼吸都听得见。
胖子把缸子搁桌上了,瘦子从电脑前转过身来,花蕊把报纸放下了,默哥从墙边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
"所以,"我说完后看着他们。
"我跟表叔说,我不玩了。"
胖子皱眉:"啥意思?"
"意思就是,这游戏咱不接着玩了。"我的话说得很平静,心里其实还有点忐忑。
"这仗太大,咱几个人改变不了啥。''
''这仗也太长,咱这辈子都看不到头。"
我起身走到那扇脏玻璃窗前。
外面是北京郊区的破景象,几栋老楼,几条坑坑洼洼的路。
"我想了一宿,觉得咱们之前都想错了。"我转身看着他们。
"咱以为自己是主角,能拯救世界,能快刀斩乱麻解决问题。"
我摇摇头:"可实际上呢?咱们就是这巨大机器里的几个零件。''
''而且还是那种太扎眼、太不听话,随时会被换掉的零件。"
花蕊开口了,声音有点发抖:"小锋,你是说...咱们就这么认了?"
"不是认输,是认清楚现实。"
瘦子也说话了:"那铁牛他们咋办?"
这话让我沉默了一会儿。
铁牛那帮兄弟,跟着咱们从金三角出来的,现在还在某个地方等着执行送死任务。
"我想办法救他们。"我说。
"但不是这种救法。''
''不当炮灰,不当试验品,用咱自己的办法。"
我重新坐下,看着跟我闯荡了这么多年的四个兄弟。
"你们还记得咱最痛快的时候是啥时候吗?"我问。
胖子想了想:"应该是在曼谷那阵子。''
''虽然穷得叮当响,但每天晚上咱几个围着小桌子吃泡面,聊天扯淡,特别踏实。"
"对。"我点头。
"还有金三角那时候,虽然天天刀口舔血,但咱几个在一起,啥都不怕。"
瘦子也点头:"确实。''
''那时候虽然苦,但心里亮堂,知道为啥干,知道保护啥。"
"现在呢?"我问。
"咱知道自己在保护啥吗?"
屋里又安静了。
默哥开口了:"小锋,有话你就直说。"
"我想说,"我看着他们每个人。
"我累了。"
这话说出来,心里头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真累了,不想再赌了,特别是拿兄弟们的命当筹码。"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仗打不完,但咱的命会走完。''
''咱可以选择在这看不见底的泥坑里越陷越深,也可以选择爬出来,过咱想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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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有点急眼,声音提高了:"可小锋,那些被'赤龙'害的人咋办?咱就不管了?"
"管,但不是这么个管法。"我说。
"不给人当枪使,不当试验品,用咱自己的办法。"
"啥办法?"花蕊问。
"我还没全想好,但我知道肯定有比送死更聪明的法子。''
''瘦子你不是老说嘛,有些事民间比官方办得利索。"
瘦子眼睛一亮:"你是说..."
"对。"我点头,"咱虽然不给政府干了,但本事还在,人还在,钱也还有点。''
''救人的法子多着呢,不一定非得当炮灰。"
...
我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看着围成一圈的四个兄弟。
"我决定了。"我说,"我要辞职,离开这破地方。''
''找个地方开个小饭店,或者弄个茶馆,过几天安生日子。"
我停了停,心跳得厉害:"你们...愿意跟我一块儿,当个普通人吗?"
胖子第一个跳起来,一巴掌拍在桌上,那破搪瓷缸子都跳了一下。
但他脸上笑开了花:"他娘的,我等这话等了五年了!''
''啥狗屁车辆疏导员,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走,咱开饭店去,我给你做最拿手的红烧肉!"
瘦子推推眼镜,嘴角难得露出笑:"按我看,继续留着,咱的日子只能越过越糟。''
''走,是现在最合适的选择。''
''我的辞职报告半小时就能写好。"
花蕊的眼睛红了,她看着我,轻声说:"这些年该见的都见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
''现在我只想看看平常人的日子是啥样。''
''你去哪,我跟到哪。"
四个人都看向默哥。
默哥沉默了很久,神色复杂,最后他慢慢摇了摇头。
"兄弟们,"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不能跟你们走。"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为啥?"胖子刚才还兴奋得不行,现在脸色一下变了。
"默哥,咱不是说好要一块儿的嘛。"
默哥苦笑:"我重新入伍了,还授了衔。''
''当兵的以服从为天职,我不能擅离职守。"
他看着我们,眼神里有说不出的东西:"而且...总得有人留下继续这场仗。''
''你们选择当普通人,我理解,也支持。''
''但总得有人在体制里,总得有人继续跟'赤龙'干。"
"默哥..."花蕊的声音有点颤。
"别这样。"默哥摆摆手,"这样挺好。''
''你们在外面过安生日子,我在里面给你们当靠山。''
''有啥事,我也能帮上忙。"
他看着我,眼神坚定:"小锋,你们走你们的路,我走我的路。''
''但咱永远是兄弟,这个不会变。"
我走过去拍拍他肩膀:"默哥,辛苦你了。"
"不辛苦。"默哥笑了。
"能给兄弟们当后盾,是我的荣幸。"
胖子用力抹了把脸:"妈的,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默哥,你要是在里面受委屈,就给我们打电话。''
''老子开着拖拉机也要冲进来救你。"
瘦子也点头:"咱这帮人即使暂时分开,关系还在。''
''互相照应,这个约定长期有效。"
花蕊走过去,抱了抱默哥:"默哥,保重。''
''我们在外面等你。"
默哥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拍了拍花蕊的背。
"你们也保重。"
...
我们开始收拾东西。
默哥没收拾,他的东西本来就不多,而且还要在这儿继续干。
看着我们收拾,默哥忽然说:"小锋,有件事得跟你说。"
"啥事?"
"铁牛他们的事,你别太担心。"默哥压低声音。
"我来想办法,在体制里行动,有时候比外面方便。"
我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默哥..."
"别说了。"默哥摆手,"咱是兄弟,不用说这些。"
收拾完东西,我们四个准备走,默哥送到门口。
"就这样了。"我说。
"嗯。"默哥点头,"路上小心。"
"你也小心。"胖子说,"有事就找我们。"
"会的。"默哥说。
"你们也是,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找我。"
我们四个走向电梯,默哥站在门口看着。
电梯门快关上时,默哥忽然喊:"小锋!"
"咋了?"
"好好活着。"默哥的声音有点抖。
"为了那些没机会好好活着的兄弟,也为了咱自己。"
电梯门关上了。
我们四个默默下楼,谁都没说话。
出了楼,我回头看了一眼这栋破楼。
一年了,我们在这儿当了一年的"公务员",现在终于要走了。
"去哪?"花蕊问。
我想了想:"南方吧。''
''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个小店,过几年安生日子。"
"行。"胖子一拍大腿。
"老子早就想过这种日子了。"
瘦子推推眼镜:"从统计学角度看,南方确实是最优选择。"
我们四个人走向大门,走向新的生活。
身后那栋破楼里,默哥还站在窗前看着我们。
我没回头,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兄弟情,不会因为分别而淡化。
它只会越来越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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