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人呢？”
大喇叭里张导催促。
林风连忙放下吃了一半的包子，抽张纸巾随便抹了抹嘴，便朝监视器前跑去。
“张导，你叫我。”林风站定，呼吸微喘。
“干什么呢？这么慢。”张导不满，挥手向喻明泽，“帮他入戏。”
说完便头也不回朝场内走去，留下身后两人大眼瞪小眼。
林风无语，张导对她还真是放心……
“辛苦了，林老师。”喻明泽朝她一笑。
她不禁发愁，之前都是拍摄时站在一旁辅助，成为他的情感投射对象，直接指导他演技好像还是头一次，这该……怎么帮？
难道要她化身亡妻，亲自陪他演一段？
就算是，这场她也只能演一具死得不能再透的死尸，还被关在冷藏柜里无法跟他照面……
刚才张导说的问题她大概听了个七七八八，情绪不够浓，表现不精准？
林风决定对症下药，于是问道：“你演的时候在想什么？”
喻明泽压下能被她指导的喜悦，将注意力放回表演上，“在想……痛苦的事。”
令他痛苦的事会是什么？
虽然好奇，林风没再往下问，明白他是想演出那种痛苦的感觉。
可光有痛苦还不够，他的经历若非如电影里那样的生离死别，浓度自然会稀释，也就浮于表面。
“你觉得男主为什么会在那？”
喻明泽想了想，说道：“他被研究院拒绝，无处可去，只能去妻子在的地方。”
“……也对也不对。”林风给出她的理解，“很简单，他觉得有她在的地方才是家。无论生死。”
喻明泽被最后一句震到，仿佛摸到点苗头。
林风此时才告诉他答案，“你还在用常规思维揣测男主，但电影里男主已经接近疯狂，不能再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演了。或许你和他的差别就在这。”
她的话醍醐灌顶，喻明泽瞬间思绪万千。
林风点到为止，留给他时间自己梳通。
挚爱离世的痛苦，请求被拒的不甘，肝肠寸断的思念，万念俱灰的妥协，对自己无能的痛恨，对他人冷漠的憎怨，各种极致情绪在这一场戏里通通汇于男主，合力将他推向疯狂的悬崖，一落千丈，或逆风起飞。
“我……差不多理解了，你能再讲点吗？”喻明泽请求，觉得她的话好像有魔力，说得越多，他对人物的情绪就能看得越清楚。
林风知道说再多的虚词都无济于事，只能尽量具象化那个特定场景，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男主被保护得太好了，所有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框在那个显微镜下狭小的大脑里，以至于对现实世界极度缺乏认知，等他跳出唯一擅长的领域想要为爱人真正做点什么时，才惊觉自己的孱弱和不堪一击。”
“所以他狼狈地逃回她身边，委屈地想她，想她还在时他们的快乐时光。”
“可她不在了，这个认知让他每次呼吸都痛彻心扉。”
“或许他还想哭，但忍住了，因为那只会更加印证他的懦弱。”
“但他还没放弃，疯狂思索，想找出一条保全她的路，然而想了好久也想不出。”
“可他又实在对她无法放手，所以只能迁就她了。”
“想到这，他终于释然。甚至能想象如果妻子还在，会用何种表情心疼地骂他傻瓜。或许还会很生气，但他任性地不管，谁让她先抛下他离开。”
“可凭什么他们只能一起死，而不是一起活着？凭什么他们的路要让世俗规范来定义？”
“强烈而复杂的情绪令他的思绪混乱疯狂，既然这个世界的规则他遵守不来，那就让他来创造规则。”
“他偏要她活着！”
等林风说完，男主的形象已经跃然脑海，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每一缕思绪都那么明晰，再无疑惑的地方。
如果是片刻前，听到她说男主疯狂的状态，喻明泽还会简单地朝刻板印象里变态疯批的状态上去找，然后跟痛苦叠加。那样只会是另一种浮于表面的不伦不类。
然而通过她的梳理，男主的心路历程变得无比顺畅。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简直是黑化典范。
此刻，喻明泽竟有些迫不及待想将这样精彩的男主演绎出来。
不自觉握紧她的手，崇拜又增一截。
“怎么样？oK了吗？”张导跟摄影聊完拍摄细节返回。
林风连忙挣开他的手，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张导皱眉：“让你们聊工作，不是聊感情。”转向喻明泽，食指警告：“这次还不行，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喻明泽点头从容应战。
他的态度转变令张导意外，看向林风，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
林风眼神里透着无辜，她就按她吩咐的帮他入戏，她可千万别想歪了。
*
“来，各部门准备，A!”
随着导演令下，摄影机开始运转。
相同地点，特写画面定格在男主侧脸。
喻明泽脑中回忆着林风的话，将男主混杂的情绪一条条展示出来。
透过监视器，张导看到这次他的演绎变得很有层次感，外加一些出乎意料的闪光点。
委屈、不甘、思念，这些情绪一一划过他眼中，眼角因刻意忍住泪水憋得通红。
他伸手揪紧胸前衣服，似乎这样能缓解心痛。呼吸变得粗重，仿佛被人扼住咽喉。
这种状态持续了许久才缓和。
随后他仰头靠在背后成排的冷藏柜上，稍稍侧脸朝妻子所在的那个小方格看去。紧攥的手缓缓放开，无力地滑落身侧。
此时他眼中有释然，一直用力忍着的泪也终于从眼角涌落。
不知想到什么，或面前看到了什么，他嘴角勾起，笑得有点赌气的小得意。
然而他的情绪变得飞快，转眼间眼中又只剩疯狂怨憎。
画面定格在他眼角挂泪，决心与全世界为敌的狠戾表情上。
“咔！”
喊停后，张导盯着监视器久久不语。
这么短时间便有如此大提升，她不知林风是如何做到的。
本以为他俩情侣关系能给喻明泽表演助些力已是万幸，哪想他竟直接开了窍，凌空起飞了。
虽然此前她已亲口教导过，但也不确定会是什么效果。
真看不出，林风除了演技出众、心怀编剧梦，居然还有导演天赋，给演员说戏竟如此立竿见影！
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
张导喜滋滋地又开发出她另一种用处。
业内集编导演于一身的几乎凤毛麟角，说不定她还真是个全才……
张导的伯乐眼光已经开始畅想未来，殊不知喻明泽已在她身后待命许久。
“张导，这条怎么样？”见她久久不语，喻明泽出声提醒。
“咳！”张导这才回神，“嗯，不错。”
依旧端着架子，不想让这小子太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