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安平里"小区斑驳的外墙。几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楼在雾气中静默伫立,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色的砖块,如同岁月留下的伤疤。这个即将被孙鹏飞列为第一个"改造目标"的小区,此刻还沉浸在一片祥和的睡梦中。
七点刚过,三辆贴着"鼎坤建筑咨询"标识的SUV悄然驶入小区。车门打开,黄国健第一个下车,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工装,手里提着检测工具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陶成文紧随其后,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四周。
"老黄,放轻松点。"陶成文拍拍黄国健的肩膀,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就是做个常规检测,完事咱们就撤。"
黄国健僵硬地点点头,手指紧紧攥着工具箱的提手。他昨晚一夜未眠,儿子背着书包去上学的身影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他知道,从今天起,他每在检测报告上写下一个字,都是在亲手埋葬自己的灵魂。
伍华权和付书云从另一辆车下来,两人都穿着不合身的工装,神情惶恐。伍华权不停地搓着手,付书云则一直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你们两个,"陶成文冷声道,"跟着黄工,他让你们测什么就测什么,别多问,别多嘴。"
"知、知道了,陶经理。"伍华权结结巴巴地答应。
就在这时,张帅帅带着马文平、程俊杰从第三辆车下来。他们没穿工装,而是清一色的黑色运动服,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神凶狠地扫视着陆续出门的居民。
"都机灵点,"张帅帅压低声音对身后两人说,"发现有闹事的,直接‘请’出去。"
马文平阴恻恻地笑着,活动了下手腕:"放心吧帅哥,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小区的居民开始注意到这群不速之客。几个早起锻炼的老人停下脚步,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一个买菜回来的大妈直接上前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陶成文立即换上热情的笑容:"阿姨您好,我们是鼎坤建筑咨询公司的,受街道委托来做房屋安全普查。这都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他边说边向张帅帅使了个眼色。张帅帅立即带着人上前,看似随意地站成一个半圆,将居民隔开。
黄国健深吸一口气,打开工具箱。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取出的激光测距仪差点滑落。伍华权连忙笨拙地接住,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
"黄、黄工,咱们从哪开始?"伍华权小声问。
黄国健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3号楼的外墙上。那里有几道再正常不过的收缩裂缝,在任何老楼上都能看到。但在沈舟提前给他的"评估要点"里,这种裂缝要被描述成"结构性开裂的前兆"。
"先测3号楼。"黄国健的声音干涩,"伍华权,你去记录数据。付书云,拍照。"
付书云手忙脚乱地掏出相机,对着墙面一阵乱拍。他的动作引来几个居民的窃窃私语。
"这些人看着不太专业啊..."
"就是,那个拿相机的,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陶成文听到议论,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他走到张帅帅身边,低声道:"去‘提醒’一下那几个多嘴的。"
张帅帅会意,带着马文平走向那几个说话的居民。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胳膊站在旁边,凶狠的目光在居民脸上扫来扫去。议论声立刻消失了。
与此同时,在鼎坤实业的办公室里,孙鹏飞正通过电脑实时查看传回的现场画面。沈舟坐在他旁边,专注地调整着数据传输。
"画面很清晰。"孙鹏飞满意地点点头,"沈工,远程指导可以开始了。"
沈舟推了推眼镜,接通了黄国健的耳麦:"黄工,请把测距仪对准3号楼东侧墙基,我需要那个位置的精确数据。"
黄国健的手又是一抖。他知道,那个位置的沉降数据将决定整栋楼的"命运"。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寂静:"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大步走来。他是3号楼的楼长,退休的建筑工程师李卫国。
陶成文立即迎上去:"老先生,我们是......"
"我知道你们是谁。"李卫国直接打断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黄国健手中的设备,"房屋普查需要住建局的正式文件,请出示一下。"
陶成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张帅帅见状就要上前,被陶成文用眼神制止。
"文件在公司,如果需要,我下午让人送过来。"陶成文保持着微笑,"现在还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李卫国不为所动,径直走到黄国健面前:"你是负责人?有结构工程师证吗?"
黄国健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我们只是做初步检测。"陶成文插话道,"具体评估会有专业工程师......"
"没有证件,没有文件,谁允许你们在这里检测的?"李卫国声音提高了几分,周围的居民开始围拢过来。
张帅帅等人立即上前,试图驱散人群。推搡中,一个老人差点摔倒,引起一片惊呼。
"打人啦!"有人喊道。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伍华权和付书云吓得躲到黄国健身后,手里的设备差点掉在地上。
"都住手!"陶成文大喝一声,然后压低声音对张帅帅说,"先把人撤了。"
张帅帅不甘心地瞪了李卫国一眼,带着人退到一旁。
陶成文转向李卫国,脸上依然挂着笑,眼神却冷得吓人:"老先生,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这样阻挠,万一真出了安全事故,谁来负责?"
"安全?"李卫国冷笑一声,"我看是你们最不安全。"
就在这时,黄国健的耳麦里传来沈舟冷静的声音:"黄工,采集4号楼的数据。注意东南角的裂缝,我需要特写。"
黄国健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立即带着伍华权他们转向4号楼。但李卫国紧随其后。
"那个裂缝至少十年了,"李卫国指着墙面,"是正常的温度裂缝,根本不是结构问题。"
黄国健的手停在半空。他知道李卫国说的是对的,但耳麦里沈舟的声音在催促:"拍照,标注‘承重墙贯穿性裂缝’。"
"你在犹豫什么?"沈舟的声音带着不满,"别忘了你为什么在那里。"
黄国健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麻木。他示意付书云拍照,然后在记录本上写下沈舟要求的标注。
李卫国看清他写的内容,气得脸色发青:"你这是在伪造数据!我要向住建局投诉你们!"
陶成文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走到李卫国面前,声音压得极低:"老先生,我劝您别多管闲事。您儿子在开发区上班吧?每天骑电动车走那条没有路灯的小路,多危险啊。"
李卫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当天下午,在鼎坤实业的会议室里,孙鹏飞看着沈舟整理出的初步报告,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他指着报告上的照片和数据,"把这些发给林奉超,让他去找相关部门‘沟通’。"
魏超立即应声去办。危暐在一旁补充道:"孙董,我已经在小区里物色了几个‘积极分子’,他们会帮忙做居民工作。"
孙鹏飞的目光转向陶成文:"那个李卫国,处理好了?"
"已经‘谈’过了。"陶成文微笑,"他很‘理解’我们的工作。"
就在这时,张帅帅带着鼻青脸肿的曹荣荣走进来。
"孙董,"张帅帅说,"这小子又想溜,被我们抓回来了。"
曹荣荣扑通一声跪下:"孙老板,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孙鹏飞看都没看他一眼,对张帅帅摆摆手:"带下去,让他长长记性。"
曹荣荣的哭喊声在门外渐渐远去。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我要提醒各位,"孙鹏飞环视一圈,"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没有人敢说话。
"很好。"孙鹏飞站起身,"明天继续。我要在一周内看到所有目标楼栋的‘危房鉴定报告’。"
夜幕降临,黄国健独自坐在五金店里,看着桌上儿子的照片发呆。店门突然被推开,马强醉醺醺地闯进来。
"黄国健!"马强指着他的鼻子,"听说你跟着孙老板发财了?别忘了拉兄弟一把!"
黄国健默默地收起照片:"你喝多了,回去吧。"
"少废话!"马强一巴掌拍在柜台上,"当年要不是鲍爷罩着你,你能有今天?现在鲍爷不在,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黄国健闭上眼睛,耳边仿佛又响起鲍玉佳的咆哮和儿子的哭声。
"明天..."他听见自己说,"明天你来店里再说。"
马强这才满意地摇摇晃晃地离开。
黄国健锁好店门,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一张纸条。那是今早检测时,一个居民偷偷塞给他的,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和一行字:"若要帮忙,联系这个号码。"
他的手在号码上方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在那些灯光照不到的角落,新的毒链正在悄然蔓延。黄国健知道,从他写下第一个虚假数据开始,他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李卫国站在窗前,手里紧紧攥着手机。通讯录里,"住建局老同学"的号码始终没有拨出去。他想起了下午陶成文的威胁,想起了儿子下班必经的那条漆黑的小路。
最终,他叹了口气,删除了那个号码。
这一夜,很多人都无法入睡。有的人在谋划着更大的阴谋,有的人在恐惧中挣扎,还有的人,在沉默中选择了妥协。
新的毒链,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它的第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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