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邢指节轻叩几案，沉闷的响声在前厅内回荡。
王世充额头上细密汗珠慢慢浸湿帽沿，指节轻击的每一下仿佛都敲在他的心头。
直到此刻王世充才明白萧邢的可怕之处，似笑非笑的神情加上犀利的眸光，他感觉自己好像赤身裸体站在厅中。
“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眼前的年轻人，能在朝中久居不倒，又有哪个会是易与之辈？”王世充心中不由生起一股悔意。
正当王世充几近虚脱之时，萧邢的声音再度响起。
“王员外忧国忧民之心令人敬佩，只是……”萧邢缓缓放下手中的地图，“解决吐谷浑之事非朝夕之功，大争之势相较的是国力，探查细作之术于大局作用有限……”
王世充闻言神情一黯，态度却愈发恭敬，虽是失望也不得不承认萧邢说的是事实。
“不过……”萧邢话锋一转，“本官这里倒有一桩极重要的差事。王员外若愿接手，事成之后，必是一场泼天的富贵。”
王世充眼中刚熄灭的火焰瞬间燃起，他再度躬身，深深一礼。
“末将愿为萧别驾赴汤蹈火，尽效犬马之劳！”
萧邢起身虚扶了一把，笑道：“今晚某在兰风渡设宴，到时王员外便知其中缘由。”
……
酒过三巡，菜传五味。
萧邢和汉王在藤原山一、小野村二和岸间森雄三人的频频敬酒下已是醉眼迷离。
萧邢是装醉，汉王则是真醉。
有了圣人最宠爱的王子——汉王作背书，藤原山一一行人对萧邢在朝中的能量再无半点疑虑。
汉王本对倭国人并无好感，待到萧邢将白银的重要性一一分析清楚后，汉王才勉为其难赴宴。
藤原山一眼看宾主气氛尽欢，正在腹中盘算如何将上次殿前失言之事挑明时，却听汉王大着舌头向对面的小野村二问道：“贵国可有身材如本王高大之人？”
汉王并无嘲讽之意，只是见倭国使臣一行几十人个个身形矮小，故有此一问。
小野村二不知汉王有何深意，只得放下手中酒杯，恭敬答道：“殿下勇武之名小臣初来大兴城便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更是如见天神下凡，倭国少有如殿下身形高大者……”
汉王摩挲着下颌处钢针般的短须，好奇道：“贵国可有骑卒，战马大小与我国相较如何？”
“我国战马唤作木曾马，身形多数高约三尺有余，常作为农耕载货所用，骑乘多为王室武士所用。”
汉王‘噗呲’一乐，露出两排白亮亮的牙齿。
萧邢稍加思索便明白汉王这厮所想，果不然汉王侧身凑近小声道：“这倭国不光人矮，连马都要小上一半，本王刚才还在疑惑他们是如何上马？如此说来倒是有趣至极……”
虽不喜倭国人，但汉王此般作为与当面羞辱无异，不禁让萧邢颇有几分难为情，正欲岔开话题缓解尴尬，汉王又自顾自开口。
“待这群倭国人返程时，本王若是送他们几匹突厥宝马，你说他们又当如何上马？依本王看，一匹突厥马足可载十个倭国人……”
萧邢一口茶水喷涌而出，忍不住连连咳嗽不止。
身后侍立的王世充忍得辛苦至极，只得将头偏向一侧，耸动的双肩任谁都可以看出来是在偷笑。
岸间森雄怒目而视，握杯的手上青筋暴起，眸中的阴鸷沉如死水。
“殿下有所不知，我国地势狭长，且四面环海，骑兵难以发挥，所以并不重弓马之利……”
小野村二对汉王的冒犯并未在意，对于强者倭国一向顺从至极。
“来！本官请酒一杯!”萧邢趁机话锋一转，端起酒杯，“两国一衣带水（隋文帝伐陈前曾言：“我为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正是互通有无的好时机，以后当相互了解为宜。”
饮尽杯中酒，藤原山一眼珠一转，夺过酒姬手中的酒壶，亲自为汉王和萧邢斟满酒才笑着开口。
“小臣初次出使上国便能结识汉王和萧别驾，何其有幸？日后若有差遣，还请尽管吩咐，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萧邢闻言露出感动之色，起身扶住正欲行礼的藤原山一，略带歉意道：
“藤原国造言重了，某知尔等因殿前失言之事忧心，此事本官与汉王、长孙少卿商议过，必是竭尽所能在圣人面前美言，只是朝臣众多，若是力有不逮还望莫怪……”
藤原山一顿时额角沁汗。
怎地一夜之间，此人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昨日分明还说能去圣人面前探探口风……
“萧别驾，”藤原山一面露苦相，反手拉住萧邢手臂，“此事还需要您多多费心，小臣初次出访，未有厚礼相赠实属失礼，不管事成与否，小臣归国后定遣人携谢礼致谢。”
小野村二这时也起身凑近，悲情附和道：“萧别驾乃天朝重臣，又与汉王、长孙少卿交好，若是能在圣人当面为我等陈情，应该……”
萧邢露出为难模样，瞟了眼饕餮般进食的汉王，压低声音道：“求得圣人原谅倒非难事。但尔等所求的通商、学子求学、取经诸事，非圣人一言可决。若朝中有人借故刁难……”
藤原山一万没有想到自己无心之言竟惹出这般祸事，不由急得捶胸顿足。
小野村二心思活胳，擅长察言观色，见萧邢脸上为难却未在言语上回绝，隐约间猜出几分。
“不管事成与否，萧别驾这份人情我等自然是铭记于心，永世难忘。”小野村二悄然扯了扯藤原山一腰间，拱手温言道。
藤原山一此时也回过味来，忙不迭出声：“小野大连所言正是小臣所想，萧别驾勿要自扰。”
三人相视一笑，落座后小野村二恰似无心道：“昨日萧别驾对石见国产出白银饶有兴致，不知这白银有何妙用？”
萧邢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小野村二，笑吟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白银在我国内用处不大，多作饰物礼器之途，然要开通商道向西而行，则此物极为重要，突厥、室韦、瓦良格、瀚海以西的大秦（拜占庭帝国）皆以白银为币流通。”
藤原山一、小野村二两人闻言呼吸不由粗重了几分，若是萧邢所言属实，自己岂不是坐在钱山上要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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