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攀上,沈明远猛地睁开眼,瞳孔中倒映着天际边惨淡的鱼肚白。
血腥与水银的混合气味尚未散尽,他顾不得胸口撕裂般的剧痛,一把抓住身侧林昭昭的手腕,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字字如铁:“血诏的邪力只是被血契暂时压制,摩的三十万大军已在百里外陈兵,他们等的就是血诏的最后一道命令。午时,是他们的最后期限。若午时前,我们夺不回兵符,三军将帅,皆会听命于那道伪诏!”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死死钉在水银台的基座上,那里的血契铭文在晨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那不是普通的铭文,”他喘息着,眼中迸发出骇人的精光,“那是‘双王机关锁’的图谱!以血为钥,以术为芯。必须同时动用林家的血脉之力和沈家的机关术,才能将其彻底封印,否则,它随时可能反噬!”
林昭昭扶着他的手臂,感受着他身体的战栗,但她的眼神却比冰雪更冷。
她缓缓抽出被他紧握的手,目光扫过城楼下那些因恐惧而骚动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淬了冰的弧度:“沈家的机关术?好。那就让他们看看,我林家的血,从来不只是用来签那屈辱的契约,更能用来破这要命的阵!”
她霍然转身,清冷的声音穿透晨雾,响彻整座城楼:“传我将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将城中所有四肢健全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尽数召集!”她指向城外那片广阔的空地,手臂如一杆标枪般笔直,“以此城楼为起点,向北延伸,每隔二十丈,设一鼓点哨位,共设五段防线!每处哨位,由三名农夫轮值,不分昼夜,紧盯前方!一有敌情,立刻擂鼓!”
赵五,这位忠心耿耿的镖局老人,满脸困惑地站了出来:“郡主,这些乡亲连刀都握不稳,如何能御敌?这……这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吗?”
林昭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丝毫责备,反而多了一丝锐利如刀的耐心。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精巧的计时沙漏,将其倒置。
“赵五叔,你看,”她指着簌簌流下的细沙,“百米冲刺,靠的是个人的爆发。但千里奔袭,靠的是什么?”
不等赵五回答,她已自问自答:“靠的是接力!他们不需要冲锋陷阵,不需要懂得任何武艺。他们每个人,都只是这道防线的一棒。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把敌人的消息,用最快的速度,从第一道防线,一站一站地传回城楼!”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这就像一场接力赛,我们比的不是谁更强壮,而是谁的接力棒传得更快,更稳!只要棒不落地,我们就不会输!”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将士和百姓都愣住了。
他们从未想过,守城可以用这种方式。
太子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低声道:“昭昭,民心难恃,如此安排,恐会引发更大的恐慌……”
林昭昭没有回答他,而是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她对身边的亲卫冷冷下令:“把沈清源押上来!”
片刻之后,面如死灰的沈清源被两名士兵拖拽至城楼中央。
他身上的铠甲在先前的激战中已是残破不堪,此刻更显狼狈。
在万众瞩目之下,林昭昭亲手拔出匕首,没有一丝犹豫,沿着铠串联的缝隙,将那副象征着荣耀与背叛的铠甲一片片拆解开来。
金属片掉落在地,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当拆到护心镜的内衬时,一个不起眼的机括枢纽暴露了出来。
一直沉默的赵五突然双目圆睁,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死死盯着那个小巧的零件,失声惊呼:“这……这是‘逆火引’!我认得这手艺!这是陈伯三年前在镖局后院偷偷打造的!当时他说是在研究新式暗器,没想到……没想到这东西是用来引爆水银大阵的!”
‘逆火引’,顾名思义,能逆转机关能量流向,引发自爆。
它一旦被激活,整座水银台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炸弹,将皇城瞬间吞噬!
人证物证俱在!沈清源与礼部尚书陈伯的阴谋,昭然若揭!
太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蒙蔽了多久,被这群国之蛀虫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握紧双拳,身体因愤怒而颤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人!彻查礼部,捉拿陈氏满门!另……兵符,暂由安乐郡主代掌!”
“郡主威武!”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城楼下的百姓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奸臣当众伏法,比任何空洞的安抚都更能鼓舞人心。
他们看向林昭昭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信赖。
很快,城外那五道防线上的鼓声,开始有节奏地敲响,一声接一声,整齐划一,竟像极了战前热身的节拍训练,驱散了恐惧,点燃了战意。
夜幕降临,城楼上的气氛却愈发凝重。
沈明远靠在墙边,手中拿着一根从林昭昭头上取下的发簪,正以惊人的速度修复着水银台下那个被血契之力扭曲的锁芯。
他的动作精准而优雅,仿佛不是在修复杀人机关,而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终于,随着最后一根机簧归位,锁芯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好了。”他抬起头,脸色比夜色还要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但这个‘双王机关锁’,需要‘双人同启’。一人,以血祭奠印记,激活它的力量;另一人,以智解码轨迹,引导它的流向。”
他深深地望向林昭召,声音低沉而坚定:“你负责冲向终点,我来为你铺平跑道。”
林昭昭没有说话,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已明了所有。
她走到锁芯前,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划破手掌,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
她将流血的手掌,重重地按在了那个冰冷的锁眼之上!
与此同时,沈明远双指并拢,以那根普通的发簪为笔,以无形的空气为纸,开始在空中勾画出一道道复杂而玄奥的机关轨迹。
他的指尖仿佛有银线流淌,每一笔,每一划,都精准地对应着锁芯内部的结构。
当林昭昭的血光彻底渗入锁眼,与沈明远勾画的最后一道银线在空中交汇时——
整座沉寂的水银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竟从地底缓缓升起!
它不再是那个充满杀机的祭台,而是化作了一面直径超过十丈的巨型铜镜!
镜面光滑如水,却不映人影,而是映出了千里之外的北境全貌!
山川、河流、营寨……三十万摩的大军,在镜中纤毫毕现,就连巡逻兵的移动路线和帅帐外篝火的跳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被这神迹般的一幕惊呆了。
林昭昭凝视着那面巨大的铜镜,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将敌军的每一个部署都刻进脑海。
良久,她忽然开口,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命令:“传令下去,明日午时之前,全城鼓声,一律停止。”
“什么?”赵五和几名将领同时哗然,“郡主,这万万不可!鼓声是我们唯一的预警,停了鼓声,万一敌军趁夜突袭……”
林昭昭却笑了,那笑容在冰冷的月光下,带着一丝狡黠和绝对的自信。
“赛跑开始前,起跑线总是最安静的。”
她伸出手指,遥遥指向铜镜中那座戒备森严的金色帅帐:“他们在等那道能让他们名正言顺接管三军的血诏,我们在等一个属于我们的节奏。就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放弃,以为胜利唾手可得。当他们最松懈,最傲慢的时候,才是我们……真正开始冲刺的时刻。”
沈明远走到她身边,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声音虽轻,却充满了力量:“这一次,我们并肩作战,不分前后棒。”
夜风拂过城楼,呜咽如泣。
远方稀疏的鼓声,也随着命令的传达,渐渐沉寂下去,整座雄城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而在那面巨大的铜镜深处,代表着敌军核心的金色帅帐上,一道无人察觉的细微裂痕,正悄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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