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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雨夜的回响
    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旧布,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雨丝斜斜地打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刷机械地推开,又迅速聚拢,仿佛永远擦不干净。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僵,指节泛白。这辆出租车已经跑了七年,车龄比我女儿的年纪还大。它老旧得连空调都时常失灵,可偏偏每到深夜,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从脚底爬上来,顺着脊椎一路攀至后颈。

    我是林晚,一个普通的夜班司机。白天属于医院陪护和超市打折券,夜晚则交给这座城市的边缘人——醉汉、加班族、还有那些不愿让家人知道行踪的沉默身影。我习惯不开顶灯,也不爱说话。乘客上车,报目的地,我点头,发动车子,全程几乎无交流。久而久之,常有人说我像幽灵,开的不是车,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摆渡船。

    今晚的路线是从城西老工业区开往南郊公墓附近的居民楼。那一带荒凉,路灯稀疏,树影婆娑如鬼手摇曳。我本不该接这一单,系统提示说“该区域信号不稳定”,但我还是点了确认。或许是冥冥中有什么在牵引,又或许,我只是太累了,累到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边界。

    车刚驶入那条林荫道,雨忽然停了。空气却更闷,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像谁的呼吸。就在这时,路边站着一个人。

    是个年轻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赤着脚,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她抬起手,动作迟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我本想装作没看见,可她的目光直直望向我,穿透了雨雾,也穿透了我的心。

    我停了车。

    车门打开,她坐进后座,一句话没说。我从后视镜看她——那一瞬间,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我认得她。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我也在这条路上。一辆电动车突然冲出巷口,我刹车不及,听见“砰”的一声闷响。那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吓傻了,呆坐在驾驶座上,手抖得握不住钥匙。那时我还不是现在的我,我还怕承担责任,怕坐牢,怕一切崩塌。

    我逃了。

    但就在第二天清晨,警方找到了我。不是因为监控,也不是车牌识别,而是——有人报警。

    一个女孩,她说她在附近便利店值夜班,透过玻璃看见了全过程。她记下了我的车牌,录了一段模糊的视频,还画出了事故现场的草图。她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后来我知道,她叫苏晓。大学生,兼职店员,家境普通,性格内向。媒体称她为“良知的见证者”。可她也因此被网暴,被人肉,甚至收到恐吓信。最终,她退学,搬家,消失在公众视野中。

    我以为她死了。

    可现在,她就坐在我车后座,浑身滴水,眼神空洞却执拗。

    我的心跳开始紊乱。我不敢回头,只能盯着前方漆黑的道路。车内安静得可怕,连空调的嗡鸣都消失了。我能听见的,只有她轻微的呼吸声,以及……指甲轻轻刮擦座椅皮革的声音。

    “你……害怕吗?”我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后视镜里,她缓缓点头:“我怕。”

    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枯叶。“我怕黑,怕被人遗忘,怕闭上眼就再也醒不来。可我更怕——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我猛地踩下刹车。车停在路中央,引擎低吼两声,熄了火。

    四周死寂。远处没有车灯,近处没有行人。只有那棵老槐树在风中晃动,枝条像吊死鬼的长发。

    “你可以走了。”我说。

    她没动:“你不抓我?”

    我笑了,笑得自己都觉得陌生。“抓你?你犯了什么罪?看见真相的人,从来都不是罪人。”

    我转过身,第一次正视她。她的脸苍白如纸,嘴唇发青,裙角还在滴水,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光,微弱却坚定,像坟头未灭的香火。

    “你有良知。”我说,“这辆车,不载你。”

    话音落下,车内温度骤降。我呼出的气息变成白雾。后视镜里的影像开始扭曲,苏晓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像一缕烟,被风吹散。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是笑了。

    然后,她消失了。

    我愣在原地,冷汗浸透后背。再看后视镜,只有一片漆黑的街道,连那棵老槐树都不见了。我颤抖着重新启动车子,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凌晨3:17。

    可我记得,上车时是2:48。

    我猛踩油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可刚开出不到百米,车载广播突然自动开启,电流杂音中,传出一段新闻录音:

    “……三年前‘南郊车祸逃逸案’目击者苏晓,于本月15日被发现溺亡于家中浴缸,初步判定为自杀。家属表示,她长期受抑郁症困扰,曾多次表达‘没人相信我’的绝望情绪……”

    我猛地关掉广播,胸口剧烈起伏。

    原来她真的死了。

    可她刚才,明明就坐在这里。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天晚上,我逃逸后,曾回头看过一眼。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穿着深色外套,身形偏胖,根本不是苏晓。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她是目击者?为什么,警方会那么快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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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非……

    她不是目击者。

    她是受害者。

    那个雨夜,她根本不在便利店。她骑着电动车下班回家,被我撞飞,当场死亡。而所谓的“报警”,不过是她在弥留之际,用尽最后一丝意识拨通了110。电话那头只传来模糊的呜咽和雨声,接线员以为是恶作剧,挂断了。

    直到第二天,有人路过,发现她的尸体,手机还握在手里,通话记录停留在那个未接通的紧急号码。

    可她不甘心。

    她的魂魄留在了这条路,年复一年,等待一个能看见她的人,一个愿意承认错误的人。

    而我,终于回来了。

    我缓缓将车开回起点——那棵老槐树下。我把车熄火,打开后备箱,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白蜡烛、三支香、一碗清水。我在树根旁摆好供品,点燃香火,低声说:

    “对不起,苏晓。我来晚了。”

    风忽然停了。

    月光破云而出,洒在湿地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我抬头,看见她站在树影边缘,不再是惊恐的模样,而是平静地对我点头。

    然后,她转身,一步步走入林深处,身影渐渐淡去,如同晨雾消散。

    我知道,她终于可以安息了。

    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却发现副驾驶座上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清秀的字:

    “谢谢你,让我被看见。”

    我攥紧纸条,泪水无声滑落。

    回到家中,我烧掉了所有与那晚有关的资料——行车记录仪的备份、保险单、甚至当年律师给我的辩护策略笔记。我决定明天就辞职,去乡下养老院做义工。也许,赎罪的方式不是惩罚自己,而是照亮别人。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疲惫不堪。迷糊间,听见客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是赤脚踩在木地板上。

    我睁开眼。

    黑暗中,茶几上放着一双湿漉漉的女式凉鞋,旁边,是一杯尚有余温的热水。

    我知道她来了。

    但她不再恐惧,也不再怨恨。

    她只是想告诉我:有些人,即使成了鬼,也比活人更有良心。

    而这世间的黑夜,总有那么一盏灯,为不肯闭眼的灵魂亮着。

    我轻轻说:“进来坐吧,外面冷。”

    脚步声靠近,床沿微微下陷。

    我没有开灯。

    我们静静坐着,像两个终于重逢的老友,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里,共享一段沉默的温暖。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

    可这一次,我不再害怕。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