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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章 ∶风里的呼唤
    我是在一个深秋的雨夜里,第一次听说13路末班车的事。

    那天,我值夜班,编辑完最后一组稿子,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城市像被雨水泡软的旧照片,模糊、潮湿,连路灯都显得有气无力。我收拾包准备回家,同事小陈忽然从工位探出头来:“你住槐树巷那边吧?别坐公交了,打个车吧。”

    我笑她神经过敏:“怎么,怕我碰上鬼打墙?”

    她没笑,反而压低声音:“不是鬼打墙……是13路。尤其是末班,凌晨一点半那趟——千万别坐。”

    我愣住。她说这话时眼神飘忽,像是在回忆什么不愿提起的画面。我没再追问,只当她是加班太久神经衰弱。可就在那个雨夜,我亲眼见到了那辆本不该存在的公交车。

    那天加班到凌晨一点二十分,地铁早已停运,打车软件排着长队。我咬咬牙,决定步行一段再拦车。路过槐树巷口时,风忽然静了。雨还在下,却诡异地没有打在伞上——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我和世界隔开。

    然后,我听见了铃声。

    清脆、悠远,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着耳膜响起。我抬头,看见站台尽头站着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老式的蓝布棉袄,脚蹬一双绣花小鞋,手里提着一盏红纸灯笼。火光在雨中明明灭灭,映得她的小脸忽明忽暗。她没打伞,可雨水竟绕开了她,像是惧怕那盏灯。

    我心头一紧,想走,双腿却不听使唤。

    远处,车灯亮起。

    一辆老旧的公交车缓缓驶来,车身斑驳,车牌模糊不清,但车头电子屏赫然显示着:“13路 —— 终点:槐树巷”。

    车门“吱呀”一声打开,没有司机。

    小女孩提着灯笼,一步步走上车。就在她即将踏入车厢的瞬间,她忽然回头,望向我藏身的角落。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声音轻得像风:“姐姐,你也来等爸爸吗?”

    我浑身发冷,几乎窒息。

    车门关闭,车缓缓启动,消失在雨幕中。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那盏红灯笼的余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留下一道血色的痕迹。

    第二天,我去查13路公交线路。档案室的老管理员翻了半天,摇头:“13路?二十年前就停运了。据说最后一班车,载着十几个乘客,开进槐树巷后,再也没出来。”

    “为什么?”

    他压低声音:“因为那条线,本来就不该存在。它穿过的,是‘夹缝’——生与死之间的路。每到午夜,它会重新出现,接走那些……还没放下的人。”

    我问起小女孩。老人脸色骤变:“你说的是小雨?林晚的女儿?”

    林晚,曾是13路的末班司机。二十年前的一个雨夜,他的妻子在槐树巷遭遇车祸身亡。他悲痛欲绝,执意要在事故当晚继续出车。公司劝阻无效,只好让他上了最后一班。

    那一夜,监控拍到他独自驾车,穿过七站后,突然停车。他抱着女儿小雨的照片,轻声说:“对不起,爸爸今晚不能接你放学了。”

    可没人知道,小雨其实早就死了——就在母亲出事的同一天,她在学校门口等爸爸接她,被失控的货车撞倒。

    林晚不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开着13路,往返于起点与槐树巷之间,寻找那个永远不会再下车的女儿。

    而小雨,也从未离开。

    她成了13路的“引路人”。每逢雨夜,她提着父亲当年送她的红灯笼,在站台等待。她不接活人,只引那些执念未消的灵魂上车——迷失的母亲、未归的游子、含恨的亡者。

    他们上车,听着广播里机械的女声:“下一站,槐树巷。”

    却再也不会下车。

    我开始频繁梦到那个雨夜。梦里,我坐在13路的后排,窗外是扭曲的街道,路灯像眼睛一样盯着车内。小雨坐在我对面,低头玩着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她忽然抬头,问我:“姐姐,你想见谁?”

    我不敢回答。

    醒来后,枕头湿了一片,不知是汗,还是泪。

    后来,我搬离了槐树巷。可每到雨夜,我仍能听见风中传来孩童的笑声,清脆、天真,却又带着说不出的阴冷。有时是小雨在唱儿歌,有时是林晚轻轻哼着那首《送别》。

    最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那个时刻。

    我开始收集关于13路的传说。有人说,曾在凌晨一点半的监控里,看到一辆没有牌照的公交车,缓缓驶入槐树巷,车窗内,坐着密密麻麻的人影,全都面朝前方,一动不动。

    有人说,曾在废弃的调度站发现一本日志,最后一页写着:“今日乘客:7人。其中,小雨,上车。林晚,仍在驾驶。”

    还有人说,如果你在雨夜站在槐树巷站台,对着空气说一声“我要回家”,下一秒,耳边就会响起铃声,车灯由远及近。

    而当你踏上车,司机会戴着鸭舌帽,对你微笑:“上车吧,小雨。今晚,我送你回家。”

    ——他不会看你,因为他早已瞎了双眼。他的世界,只剩下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

    我终于明白,13路从未真正消失。它只是沉入了城市的阴影里,成为一条连接执念与遗忘的幽径。它不载生人,只渡亡魂。而每一个上车的人,都是自己放不下的证明。

    某夜,我又一次失眠,走到阳台上。雨又下了起来。

    远处,一道微弱的车灯划破黑暗。

    我数着它的速度,计算它的路线——它不该出现在那里。可它来了,稳稳停在槐树巷口。

    车门打开。

    我看见小雨站在门口,灯笼照亮她的脸。她对我招手,嘴唇微启,却没有声音。

    但我听懂了。

    她在说:“上来吧,姐姐。你也很累了吧?”

    我没有动。

    风忽然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落叶,像无数只伸向我的手。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眼泪。

    我闭上眼,听见广播响起,那熟悉又陌生的女声:

    “下一站,槐树巷。”

    “请乘客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可我知道,没有人会下车。

    从此,再无人见过13路。

    但每当午夜,槐树巷的风中,仍会传来孩童的笑声,和一声轻轻的“下一站,槐树巷”。

    有时,那声音里,还会多出一句——

    “爸爸,我等你。”

    而这一次,不止一个声音在呼唤。

    是无数个,曾在雨夜等过谁的人。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