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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狼烟血菩提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李师师彻底淹没。

    她抱着怀中昏死过去的周邦彦,看着巷子尽头步步逼近的死亡阴影,眼中没有了恐惧。

    只剩下,一片燃烧着一切的,冰冷的死寂。

    她缓缓将周邦彦靠墙放在地上,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在了他的身前。

    她举起了手中那支依旧在滴血的银簪。

    这一次,簪尖对准的,是她自己的咽喉。

    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在他的前面。

    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为他再争取一息,哪怕只是一息的时间。

    巷口的风,呜咽着,仿佛在为这对亡命鸳鸯,奏响最后的悲歌。

    裁决司头领,那张布满刀疤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

    对付这种硬骨头,言语是多余的。

    他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弓弦上,一支通体乌黑的箭矢,在月色下闪烁着幽蓝的光泽。

    那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他享受着猎物在死亡面前那最后的、无助的颤抖。

    弓弦,被缓缓拉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被拉成了一轮饱满的、象征着死亡的圆月。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师师闭上了眼睛。

    一滴清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周大哥,对不起。

    师师,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来生,若有来生……我再还你那半个炊饼。

    然而,就在那弓弦即将崩响,死亡即将降临的那一瞬!

    异变,陡生!

    “砰!砰!砰!砰!”

    数声沉闷的陶罐破裂声,毫无征兆地从巷子两侧的屋顶上传来!

    紧接着,七八个黑乎乎的陶罐,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天降的石块,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了裁决司众人脚下的石板路上!

    陶罐瞬间爆裂开来!

    里面溅出的不是液体,而是大片灰白色的粉末,同时,一股浓烈刺鼻、辛辣呛人、令人窒息的烟雾,瞬间升腾而起!

    是石灰!

    是磨得极细的干辣椒粉!

    甚至还混着遇空气便迅速燃烧的硫磺和松脂!

    这是漕帮走水路时,用来驱赶水匪和驱散江面浓雾的独门土法子——狼烟火罐!

    “咳咳……该死!”

    “有埋伏!稳住!”

    烟雾爆开的瞬间,裁决司训练有素的阵型,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短暂的凝滞与混乱。

    刀疤脸被呛得连连咳嗽,眼中充满了暴怒,他下意识地松开了弓弦,但射出的箭矢却因为视线受阻而偏离了方向,“咄”的一声钉在了墙壁上。

    “是漕帮的杂碎!杀了他们!”

    他捂着口鼻,疯狂地嘶吼。

    回答他的,是屋顶上一声粗豪无比的大笑。

    “哈哈哈!朱勔养的狗,爷爷们就在这儿!”

    漕帮帮主张横,那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出现在屋顶的轮廓线上,手中提着一柄磨得雪亮的船头铁篙。

    在他身后,更多的漕帮好手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冒了出来,如同下山的猛虎。

    “兄弟们!”

    张横声如洪钟,响彻夜空。

    “给咱们死去的兄弟报仇!凿沉这群狗娘养的!”

    “杀——!”

    喊杀声震天动地!

    漕帮的人如同潮水般,悍不畏死地冲入了那片混乱的烟雾之中!

    他们的武功或许不如裁决司精锐,但那股子在风浪中磨砺出的悍勇之气,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双方人马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喊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的混乱之中,一道更加瘦小的身影,如同黑夜中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的阴影中窜出。

    他的目标,正是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周邦彦。

    那人闪电般地背起周邦彦,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就朝着另一条更深的、更黑暗的巷子狂奔而去!

    “漕帮的张大爷在前面顶着,我们快走!”

    李师师这才看清,来人竟是小葫芦!

    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与仇恨。

    李师师没有丝毫犹豫,提着裙摆,紧紧地跟了上去。

    穿过数条曲折复杂的陋巷,小葫芦终于在一扇不起眼的后门前停下。

    这里似乎是一处废弃的货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霉味。

    他将周邦彦轻轻放在一堆干草上。

    李师师跪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周邦彦的鼻息。

    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石头,没有丝毫活人的温度。

    李师师的心,也跟着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小葫芦看着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极其严实的、沉甸甸的包裹,递了过去。

    “那三声鸣镝,是我师父和他约好的信号。师父说,若听到此声,便让我来此地接应。”

    他看着昏迷的周邦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敬佩,也有悲伤。

    “这是师父临终前交代的,是他散尽毕生积蓄,又欠下天大人情,才从一个西域行脚僧那里换来的‘镇元血菩提’,世间……仅此一颗。”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异常沉重。

    “师父说,此物并非救命仙丹,而是催命符。它能强行榨干人最后一丝精血,压住将死之人的心脉。但代价,是透支未来所有的生机。燃烧的是血,灼伤的是经脉,救活之后,此生都将活在烈火焚身的痛苦之中,武功尽废,与废人无异。”

    “师父说,此物太过霸道,非顶天立地、为国为民的垂死英雄,不可妄用。”

    他将那个沉甸甸的油纸包塞进李师师冰冷的手中。

    “你……把他救活。”

    “告诉他,我师父王二麻子的仇,我小葫芦,自己会报!”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周邦彦,又看了一眼李师师,转身,头也不回地,再次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只留下,那句在寒风中飘散的、充满了决绝的誓言。

    以及,一个被托付了所有希望,却也承载着无尽痛苦的、沉重的选择。

    李师师颤抖着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颗暗红色、仿佛由鲜血凝固而成的果实,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既像药香又像血腥的气味。

    她看着怀中面如金纸、生机即将断绝的周邦彦,泪水再次决堤。

    救他,他将承受无尽的痛苦。

    不救,他现在就会死。

    她没有再犹豫。

    她用颤抖的手,将那颗血菩提,一点一点地,塞进了周邦彦紧闭的唇中。

    果实入口即化,化作一道滚烫的血线,滑入他的喉咙。

    几乎在瞬间,周邦彦冰冷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骇人的赤红色,仿佛有岩浆在他的血管里流淌!

    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却没有任何神采,嘴巴无声地张大,似乎在发出一种人类耳朵无法听见的、最极致的痛苦嘶吼。

    李师师死死地抱住他,任由他的挣扎撞得自己生疼。

    她救回了他的命。

    却也将他,拖入了另一个更深、更痛苦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