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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禁苑寒心
    艮岳。

    这座耗尽了大宋国库,用无数民脂民膏堆砌而成的皇家园林,此刻却成了汴京城内最安全也最死寂的避难所。

    园林深处的敷春堂灯火通明。

    堂内弥漫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珍稀药材的味道,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十几名须发皆白的太医围在床边,一个个面色凝重,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们已经用尽了浑身解数。

    金针渡穴,参汤续命……

    所有能用的法子都已经用上了。

    然而躺在床上的那个年轻人却依旧没有任何起色。

    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身体也越来越冰冷。

    仿佛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随时都会被另一边的阴差给彻底拉拽过去。

    “怎么样了?”

    身着龙袍却早已没了往日风流神采的皇帝赵佶,声音沙哑地问道。

    他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悔恨。

    为首的老太医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回…… 回禀陛下,周…… 周大人他本就身中奇毒,又强行发力,气血逆行,五脏六腑皆已衰竭…… 后又坠入冰河,寒气攻心……”

    “老臣…… 老臣们无能啊!”

    “噗通” 一声,所有的太医全都跪了下来。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赵佶勃然大怒!

    他一脚踹翻了身旁的香炉,珍贵的龙涎香撒了一地。

    “朕养着你们,难道就是让你们在关键时刻说一句‘无能为力’的吗?!”

    “救!给朕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给朕救回来!”

    “他要是死了,你们全都给他陪葬!”

    帝王的雷霆之怒让整个敷春堂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宫人、太医都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唯有李师师。

    她一袭素衣,静静地站在床边。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喧嚣与震怒都与她无关。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床上那个面无血色的男人。

    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他那只冰冷的、毫无知觉的手,似乎是想用自己那微弱的体温去温暖他那即将熄灭的生命。

    赵佶的怒火在看到她那张清冷而又绝望的、仿佛失去了所有光彩的脸时,竟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

    一股莫名的尖锐的刺痛涌上了他的心头。

    那是一种混合了愧疚、心疼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及的…… 嫉妒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地走上前。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师师那只紧握着周邦彦的手上。

    在那纤细雪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款式古朴的…… 银镯。

    那银镯在灯火的映照下泛着柔和而又清冷的光。

    赵佶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仿佛都停滞了。

    那银镯……

    他认得!

    或者说,他永远都忘不了!

    二十年前,他最宠爱的贤妃也曾戴着这样一只一模一样的银镯。

    那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

    他记得那日阳光正好,御花园里的牡丹开得灿烂如火。

    她笑靥如花,对他说:“官家,若是有朝一日臣妾不在了,您看到这只镯子,便如同看到臣妾了。”

    一语成谶。

    后来她因那桩至今依旧是宫中禁忌的 “巫蛊案” 被赐死。

    而那只银镯也随着她一同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他以为他永远地失去了它。

    他却万万没有想到……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恸与悔恨如同决了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赵佶所有的帝王威严。

    他竟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李师师的手腕。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与脆弱。

    “师师…… 这镯子……”

    李师师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了赵佶那双充满了震惊、悲恸与探寻的眼睛。

    赵佶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在灯火下与记忆中那个人渐渐重合的绝世容颜,失神地喃喃自语:

    “当年…… 当年若不是朕沉迷于那些所谓的‘花石纲’,日夜与那些奸佞为伍,听信了他们的谗言…… 贤妃她又怎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

    “陛下。”

    李师师轻轻地打断了他。

    她的声音清冷而又平静,不带一丝个人的情绪。

    “逝者已矣。”

    她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从赵佶的手中抽了出来。

    然后用那只手轻轻地为床上的周邦彦理了理额前那凌乱的碎发。

    动作温柔而又珍视。

    她没有再看皇帝一眼,只是淡淡地说道:

    “现在,想方设法守好这城里的百姓,守好这他用命换来的江山……”

    “便是对母妃最好的祭礼。”

    “母妃” 二字轻飘飘的,却又重如千钧!

    狠狠地砸在了赵佶的心上!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

    她却又什么都不想要。

    她不要那泼天的富贵,不要那公主的身份。

    她甚至连一声 “父皇” 都不愿叫。

    她只是在用一种最残忍也最平静的方式提醒着他。

    提醒着他这二十年来他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

    也提醒着他,他这个所谓的九五之尊,欠她的,欠她母亲的,欠床上这个年轻人的,欠这天下苍生的……

    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血债。

    hai